上午十点半,前一个追悼会结束,吴学峰同志追悼仪式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来上百人,统一佩戴白花,涌入大厅,满满当当,李娥很不解,以为他们走错了,但是门口的LED牌子上写的清楚,这是吴学峰的追悼会,这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走错。
原来这些人都是自发前来送别吴师傅的陌生网友,他们看到了平头哥的号召,虽然素不相识,但大家同为社会底层挣扎的蚂蚁,别的忙帮不上,送老吴最后一程还是能做到的。
卢振宇站在大厅里,看着哀悼者从家属面前经过,眼睛有些酸涩,忽然裤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个隐藏号码,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接听的时候顺便进行了录音。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古怪,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他狞笑着说:“平头哥的社会影响力可以嘛,找了这么多人来送葬。”
“你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你帮我给吴思思带个话,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她妈妈,再下一个就是她本人,大不了这几个玩意我们不要了,给她们家买骨灰盒吧。”
电话挂断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即便证据如此明显,警方还是不闻不问,卢振宇问张湘渝,张队也说这案子他管不了,一推六二五。
吴思思的报案也没有下文,警方只给她做了个笔录,就打发她回了精神病院,这次追悼会她也参加了,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流泪。
……
卢振宇发誓要揪出杀害吴学峰的凶手,但是报社连发十三道金牌催他们回去,石主编说不来就不用回来了,直接除名。
师徒二人乘高铁赶回江北,一踏进北泰晚报社的大门就觉得不对劲,气氛相当怪异,一个人匆匆从面前经过,又转回来说道:“老张,集团大会议室开会,不许迟到缺席的,赶紧的吧,还有五分钟。”
几个人快步来到集团办公楼,大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个正襟危坐,非常严肃,主席台却上空无一人,也没悬挂任何横幅。
张洪祥带着卢振宇在后排找了俩座位,远远看到前面石总编花白的脑袋,喊了一声,石总编没听见,老张也就没再招呼。
“这不大像胡总的风格啊。”张洪祥对徒弟说。
卢振宇正在给胡萌发微信,问她为什么没来开会,胡萌说我们临时工是不用开会的,小卢老师你回来啦?
会场忽然安静下来,卢振宇调成静音继续和胡萌聊天,问她报社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么紧张。
“喂喂喂,大家把手机都关了。”这是孙副总的声音,他已经站在了台上,主席台有人落座,清一色的穿长袖白衬衫和藏青西裤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官场中人,奇怪的是中间居然没有胡国良。
孙副总把会场秩序维持好,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主持会议,他说胡国良涉嫌违纪,正在接受组织审查,作为报业集团的主管机关,他宣布免去胡国良总经理职务,任命李大国同志为新的总经理兼党组书记。
“李大国是谁?”卢振宇轻声问老张。
“南泰县的县委副书记,干过县里的宣传部长。”老张对江北官场,尤其是宣传口的人和事还是很清楚的,但是胡国良的倒台他完全没预料到。
按说老胡这个人还是很清廉的,怎么就落马了呢,难道是别的问题上出了岔子?毕竟胡国良刚进单位跟的就是老张,也算是资深报人了,他当老总还是很能服众的,现在这个李大国根本没干过报纸,报社怕是凶多吉少啊。
卢振宇给胡萌发微信,说出事了,胡叔叔被规了。
台上,新任的报业集团总经理李大国操着一口土味的南泰普通话念着稿子:“报业集团上下要按照市委的统一部署,在思想上高度重视,认识上高度统一,行动上高度自觉,勇于担当,开拓进取,奋力谱写新时代江北报业集团的新篇章。”
枯燥的发言稿,乏味的陈词滥调,台下人听的昏昏欲睡,有些人早窃窃私语,讨论胡国良落马的小道消息,老张拍拍卢振宇的胳膊,起身就走,两人和以往一样逃会了。
回到报社,卢振宇看到胡萌坐在那儿,脸色凄然,可怜的女孩,母亲早亡,现在父亲也将身陷囹圄,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没事,我们在你身边。”卢振宇安慰道,胡萌勉强一笑,没说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石总编要求全体人员不要走,留下开个会,他说新来的李总提出要加强纪律和风貌建设,从明天开始,使用指纹打卡考勤,迟到一次扣工资,迟到两次处分,迟到三次直接除名,请病假事假的流程更加严格,需要主管副总签字,从下个月起,实行绩效考核,末位淘汰,还有男员工不许留长发穿奇装异服,女员工裙子不许在膝盖以上十厘米,不许染发……
“如果哪个新来的领导耍的三板斧是纪律考勤什么的,那说明这个领导没啥本事。”卢振宇说道,声音不高不低,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石总编看了看卢振宇,又看了看张洪祥,说你俩注意点,尤其老张,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可护不住你了。
下班了,胡萌很难得的回了一趟锦官城的家,却发现只有保姆和小弟弟在家,楚文迪也被纪委叫走问话了,胡文博没心没肺的玩着,根本不晓得爹妈都出了事,玩累了倒头就睡。
这个家我得撑起来,胡萌对自己说。
……
次日,老张惦记着他的兰儿,打算赶回近江继续干私活,走之前他去器材部打算借个长焦镜头,可是管器材的人说张老师不行了,需要申请打报告,副总批准才能给你。
“这也要批,那也要批,上厕所要不要副总批?”老张悻悻而去,正遇到石总编,总编说老张你上哪儿去,以后出差要审批的,上头点名批评咱们晚报社了,说北泰晚报又不是近江晚报,怎么在近江常设一个办事处,这得多花多少费用,你也别去近江了,消停几天吧,别搞得我晚节不保。
张洪祥说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惹恼了我,老子不干了。
他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实诚,乖乖回去坐着了,他快退休的年纪,犯不上和新来的老总起龃龉,杠当然是要杠一杠的,但是不必硬杠,几十年的老狐狸了,有的是歪招。
但耿直的卢振宇就没这么机智了,他告诉石总编,自己在近江跟一个案子,正在调查的关键时刻,不能半途而废。
“这几天集团有几个会议,还有两个培训,你都得参加,近江的案子就放了吧,上头强调说多报道本地的新闻事件,弘扬正能量,别整天盯着什么奇案搞连载,咱们是党报,不是花边小报。”
卢振宇气不打一处来:“那公众号还办不办?”
石总编说:“办啊,这是咱们晚报的拳头产品,不过要换人办,上头说了,以前尽搞些标题党负能量,格调不高,公众号的管理权上交吧,交给集团的人管理。”
卢振宇大怒:“我上百万真粉的公号和微博到他们手里,非完蛋不可。”
石总编说:“不高兴你可以走啊,可以辞职啊。”
卢振宇顿时冷静下来,他看着这位一直尊敬的前辈,发现他眉宇间的苦楚,以往石总编总是一副智者的模样,今天说话却这么冲这么直接,这一定有原因。
见卢振宇不说话,石总编的语气也柔和了:“小卢,其实我很羡慕你,外面的世界很广大,去走走也好,纸媒就像是一艘下沉的邮轮,你没必要跟着一起沉沦,而我是船长,我只能和船一起长眠在海底。”
卢振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胡总出事,胡萌的转正也不可能了,你们一起走吧,到广阔天地里去,到大风大浪里去磨练自己,做一个真正的记者,你记住,记者并不在于那张证件,而在你拍的照片,写的文章,唤醒的人群。”石总编说完,转身走了。
今天胡萌迟到了,她要送胡文博去幼儿园,时间没掌握好,晚到了三分钟,扣发一百元工资,气喘吁吁坐到位子上,打开电脑,收到集团人力资源部门的邮件,告诉她没通过考核,不能签订劳动合同。
意料之中,这帮人走茶凉的小人,胡萌轻蔑的笑笑,关上电脑,等楚姨回来,她就离开报社,凭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新的工作。
包子也迟到了,他临时工一个,根本无所谓,恰好集团纪检部门巡视人员过来,发现包子穿了双拖鞋,还没佩戴胸卡,一问是机房的临时工,却在采编部坐着,这属于上班时间窜岗,数罪并罚,扣发半个月工资。
卢振宇找到胡萌和包子,商量着一起辞职走人。
“我同意。”胡萌咬了咬嘴唇说。
“一个月千把块钱,还有脸抓纪律,不干就不干!小卢哥我跟你干去。”包子也是一口答应。
“张老师怎么办?”胡萌有些担心,年轻人走了,老张孤家寡人岂不难过。
“我估计张哥要长期病休了。”卢振宇冷笑道。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集团办公室打来的,说让卢振宇马上到李总办公室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