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正在吃小龙虾,吓了一跳:“没有没有,我……我没看,太长了……”
卢振宇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喝酒的,现在就能趁着酒劲打人了。
郑涛非常冷静:“我想您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是不需要解释的。”
陆刚说:“对,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但是那是对外人,对家人还是要解释的,我也只会讲给你们听,听了记在心里就好,我不希望咱们家的事情被外人说三道四。”
卢振宇说:“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小卢你不一样,你是记者,是记录者,你有权力知道。”陆刚制止卢振宇离开,端起酒杯一仰脖,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小冬是天鹅,我就是癞蛤蟆。”陆刚的眼睛红了,他用这句话作为开头讲述当年的爱情故事。
1992年,24岁硕士研究生在读的叶小冬被组织分配到江东省纺织工业局下属的拳头企业,近江市第一棉纺厂,她学的是服装设计,对于纺织没有研究,组织上也没有大材小用,是把叶小冬当成行政干部培养的,进厂就是团委副书记,而且可以迅速扶正,就像陈老说的那样,用不了多久,叶小冬就会成为纺织厂的副厂长。
而陆刚,只是一个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接班进厂的二流子青工,不老老实实干电工,进了供销科跑业务,也算是人尽其才,但在叶小冬看来,整个厂子最具活力的人才,都在供销科,他们思路广脑子活,能干大事。
组织上让叶小冬辅导帮助后进青年,也就是陆刚许庆良他们几个,这是官面说法,实际上从叶小冬一进厂,陆刚就打算追求她,同事们都说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陆刚本人也这么认为,年轻的业务员豪气冲天,非得吃上一口天鹅肉。
还真就被他吃上了,陆刚凭着毅力、智慧和勇气担当,赢得了叶小冬的心,但是这个关系瞒着所有人,只有老许和老周知道,正当一切顺利进展时,晴天劈雷,纺织厂破产了。
树倒猢狲散,没本事的基层工人整天等靠要,聪明的早就自谋生路去了,叶小冬胆子比陆刚还大,人脉也广,她和陆刚筹划干一票大的买卖,利用还残存的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之间的漏洞,倒买倒卖,这样来钱快,可以迅速完成财富积累,对于以后的道路,叶小冬的思路非常清晰,将来国家会在几个关系民生的产业上进行市场化,教育、医疗和房地产,抓住一个就能发家致富,第一桶金捞到之后,就筹划上市,在股市上圈钱……
卢振宇听的心惊胆战,这女人真不简单,看起来清纯无暇,却胸怀天下,学富五车!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干,正当我们为事业进展而窃喜的时候,事发了……”陆刚已经喝完了一斤茅台,随手打开一罐啤酒继续。
“小冬和我都被公安局抓了,当时已经没有投机倒把的罪名,只好给我们安了诈骗的罪名,九十年代中期,法律法制都不健全,当权者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动了别人的奶酪,又没能力自保,就只能被抓了。”
卢振宇的心一阵紧缩,他知道最重要的部分来了。
“起诉我们的是物资局下属的金龙物资公司,当时我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坚持不认罪,请律师和他们打官司,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坐牢,起码五年以上刑期,还有第二个选择,就是娶蔡红。”
“我和蔡红,也是早就认识的,我们是高中同学,我们都没考上大学,我进了纺织厂,她进了物资局,现在是呼风唤雨的金龙公司副总,她一句话,我就可以出来,小冬也能自由,我用了一夜时间考虑,最终决定接受蔡红的条件,和她结婚,永远和叶小冬不再联系。”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原委,陆刚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换了叶小冬的自由,但是代价是巨大的,结果也是不幸的,偏执的叶小冬选择了自杀。
“如果我当时知道她有孩子,就不会答应,哪怕坐十年牢,也要在一起。”陆刚的眼睛更红了,任由两行英雄泪落下,郑涛眼中晶莹闪烁,娜娜早就哭的不行,纸巾丢了一地。
“走,跟我下楼。”陆刚忽然起身,从墙角拿了红棉吉他。推门出去,大家也都换鞋跟出去,一路来到天鹅苑小区的中心雕塑前。
“这个小区的前身,就是第一棉纺厂,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厂礼堂,小冬在舞台上跳了一支芭蕾舞,我至今记忆犹新。”陆刚望着天鹅雕塑动情道,“这是我为小冬做的雕塑,小冬离开后,我听到一首歌,一直想唱给她,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当年的纺织厂青工陆刚抱起了红棉吉他,坐在雕塑前的台阶上,拨弄着琴弦,浑厚的男中音回响在旧日的纺织厂上空。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 开满山岗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走吧女孩,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 我的恋歌
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
在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第三十八章 不存在的人
陆刚年轻时一定很惹女孩子着迷,那个年代会弹吉他的都是文艺青年,何况他还长着一张电影明星般的面孔,卢振宇可以想象当年纺织厂礼堂里的情景,英俊的男青年弹着吉他,美丽的团委副书记在台上跳着芭蕾舞,墙上挂满锦旗和安全生产标语,台下是一群心醉的男女青年。
一曲终了,陆刚怅然若失,大家都安静不出声,让陆叔叔慢慢走出心境,陆刚到底是枭雄级的人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招呼郑涛和娜娜在自己左右两边站着,让卢振宇给他们一家拍个合影。
卢振宇到底是记者,从包里拿出微单来,拉着架势给这一家三口拍了张照片,陆刚又单独和卢振宇拍了一张合影,“今天很开心,很有意义。”陆刚握着卢振宇的手说,“感谢你,小卢。”
酒足饭饱,也煽情完毕,卢振宇开车把陆刚送回天鹅酒店,而那个十楼房子的钥匙则留给了郑涛。
郑涛和娜娜目送五菱之光离去,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这房子能要么?”娜娜说。
郑涛沉默了。
……
卢振宇把醉酒的陆刚交给了天鹅酒店的大堂经理,自己驱车离去,今天是周末,外面玩儿的人很多,现在到了回家的时间,闹市区很难打车,出租车见不到一辆空载的,网约车也极其紧张,排队几十号。
忽然,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吸引了卢振宇的注意,他点了下刹车看清楚,没错,又是法医姐姐。
“宋法医,要搭车么?”卢振宇喊道。
宋欣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牵着小女孩,抬头看见是卢振宇,顿时笑了,说胜男上车。
“咱们还真是有缘。”卢振宇说,“这是你女儿?”
“对,是我女儿,宋胜男,胜男,叫哥哥。”
“哥哥好。”小女孩很乖巧的招呼了一声,卢振宇心说宋法医你不讲究,这就长了我一辈啊,嘴里却客气着:“乖,几年级了?”
“胜男上五年级了。”宋法医说,“学习可好了,将来肯定能考上医科大,和妈妈一样,当一个好法医。”
卢振宇逗孩子:“胜男,为什么你要当法医,而不是当普通的医生呢?”
胜男别看年纪小,口齿伶俐头头是道,她说:“现在杀医事件那么多,我可不敢当医生,至少法医的病人都不会闹事。”
卢振宇哈哈大笑,法医的病人那都是死人,当然不会闹事,而且法医也是警察,寻常医闹也不敢来碰瓷闹事。
很快开到了医科大附近的专家楼,这回宋欣欣说什么也要请卢振宇上去喝杯冷饮,卢振宇爽快答应,停好车去宋法医家做客,虽然做了一定思想准备,但是客厅里一整面墙架子上的骷髅头还是吓了他一跳。
“哥哥别怕,都是真的。”小胜男坏笑着说。
“我不怕,就是瘆得慌。”卢振宇说,“冷饮也不用喝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啊。”
宋欣欣端了两杯冰咖啡过来,胜男回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不打扰大人聊天。
“收集这么多头骨,一定很不容易吧。”卢振宇决定找个话题打破尴尬,在这儿坐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当然,每一个头骨都有来历,都有名字,时间久了,就像是亲人一样,呵呵,你别说,我这儿从不招小偷,就连送快递的都不敢走进来。”宋欣欣走到架子前,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头骨们的来历。
“这两个头骨是来源于一对母女,她们在同样的年纪被同一个人杀死,当年也算是个奇案了。”宋欣欣戴上手套,拿起两个头骨展示给卢振宇看“你能看出哪个是母亲,哪个是女儿么?”
卢振宇看了半天,摇摇头:“既然是母女,肯定很像了,我哪儿分得出。”
宋欣欣说:“母女未必就像啊,反而是长得像父亲的女儿和长得像母亲的儿子比较多,还有像舅舅的外甥,像太姥姥的孙女,你知道樊建川么,他的第二个外孙女就长得像他九十多岁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