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未来路 (万木春)

前世魏东生以倒数第七名来到1班，今世姬素素以倒数第七名来到1班，也真是巧合到了极点。
时间来到2003年秋季，虽然1班过度关注功课成绩的“好学生”们，并没有实质意识到或关注过彼此之间的贫富差距，可无形之中的贫富差距其实更加凸显。2003年是国产手机年，国产手机大幅度降价，大量低廉价格的国产手机涌向市场，多到县城中等之家都开始为孩子购买手机方便联系。与此同时，来自农村的学生却贫穷如旧，除了少数富裕之家或有哥哥姐姐在外务工的家庭，绝大多数农村学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
姬素素来自农村且家境贫寒，自然也没有手机可用。
学校无形资产尚不能放弃，魏东生需要有朋友及时帮他传递消息。环顾四周，像姬素素这样时空扰动并不多，1班许多同学都是前世的老同学。可惜，由于魏东生长期请假漂泊在燕京，前世9班和1班相处不错的同学，大抵都是“魏东生认识他或她，他或她却不认识魏东生”状态。魏东生正考虑是不是买部手机“暂借”给姬素素，魏蔓蔓突然出现并担下责任：“放心吧，我和素素一起上下课，有事情肯定及时给你打电话。”
魏东生接受了魏蔓蔓的好意：“好。”
文理分科琐事处理完毕，魏东生惯例请假返回风起云涌的燕京。
启程之前，魏东生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的生存环境，目前有所改善。
“转让版权”之前，魏东生的老家非常简陋，院墙和平房的内墙、外墙，裸露红砖与砂灰交错相映。雨水侵袭下，红砖腐蚀褪了皮泛了白，砂灰起了潮落了尘，真可谓：家徒四壁，壁且潮漏。
版权转让的五百万元，魏爸魏妈存在银行里，说是攒着留到魏东生未来娶媳妇用，数月时间没有动用一块钱。好在，魏东生不向家里索要学费和生活费，已能大大缓解魏爸魏妈的经济危机。本该投资魏东生身上的学费和生活费，被魏爸魏妈挪到房屋建设，腐蚀红砖和泛潮砂灰得到简单装修，终于看起来像几间正常的房屋。
与此同时，魏东生长期垄断吴平一高年级第一名的底蕴和常明霞的高考移民约定，让魏爸魏妈少了一份操心，多了一份欣慰。魏爸魏妈近来精神状态大幅度上扬，人也似乎变的年轻起来。
虽然不尽人意，却在慢慢变好。
魏东生没有简单粗暴把魏爸魏妈接到燕京过富裕生活。
因为有些你觉得好的事情，却不一定是魏爸魏妈真心所求。
前世里，魏爸魏妈为了筹集魏东生的大学学费，无奈赶赴燕京当受人歧视的农民工，扫过地，刷过碗，做过保安，做过保姆，直至魏东生大学四年级后半学期才迟迟稳定下来有了营生。魏东生而后搭上手机游戏快车道走向富裕，也曾想魏爸魏妈终于可以在燕京享福了，岂料魏爸魏妈却毅然选择离开燕京。魏爸魏妈逃离燕京的原因，除了早期处处受歧视觉得燕京根本不欢迎他们这样的“低素质人口”，也是因为燕京的生活于他们来说太辛苦太枯燥太寂寞。
为了讨生活，为了赚钱，魏爸魏妈不得不忍受那些枯燥和辛苦。待魏东生一夜暴富，魏爸魏妈有了更多选择，自然更倾向于回到他们熟悉的生活环境。亦是因为前世的种种经历，魏东生没有坚持自以为是的正义，由得魏爸魏妈在家乡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燕京的雾霾天下知名，也不适合魏爸魏妈在那里养老。
饯行午餐时，啰嗦嘱咐魏东生在燕京要照顾好身体之余，魏爸忽然别别扭扭提出要求：“东生啊，你的版权金，爸先挪用三万，行不？”
魏东生应声回答：“你们拿着银行卡呢，想用就去取啊，哈哈，还和你儿子客气啊？”
魏东生千方百计令员工配合演戏版权转让，目的正式是为了让魏爸魏妈心底踏实，继而利用五百万版权金实改善生活环境。魏爸一时之间却转不过来弯，总觉得父母给孩子钱是应该的，拿孩子的钱算哪门子事儿啊。心里梗着这念头，魏爸说起话磕磕巴巴，吱吱唔唔令人摸不到头脑。还是魏妈事不关己，直接说出了答案：“你爸想竞选村支书。”
魏东生愣了愣，讶然望向魏爸。
魏爸赧然挠头：“村支书事儿多，整天跑这跑那儿，除了混一顿免费饭，半点儿余钱都没有。我以前忙着给你凑学费，平时的饭场能免就免，所以从来没有想过竞选村支书。如今，东生你聪明，早早赚够了学费，不用你爸再费尽心思东凑十块西凑五块。可是，人闲下来，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想找点儿事做。恰好，老支书如今有病在身，今年准备退下来。爸呢，准备争一争，争取选上村支书。”
魏东生囧然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突然间，魏东生回忆起前世点点滴滴小事。依稀记得，魏爸魏妈在燕京艰难讨生活期间，魏东生寒假前往燕京探望二老时，魏爸每每指着魏东生向工友自夸：“若不是为了供养娃儿读大学，谁来燕京啊。咱在老家，那是一呼百应啊，差点儿就选上了村支书。”
第070 我们也有民主选举呢
仔细想想，魏前世爸虽然很少表达出他的遗憾情绪，可综合他偶尔之间的怅然和吹牛，显然对村支书职位耿耿于怀呢。
或许，村支书就是魏爸的理想吧。
魏爸退伍之后到村委会工作，结婚前结婚后，生孩子前生孩子后，都待在村委会，资历比魏东生年龄还要久远。设身处地想想，魏爸把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年都奉献给了村委会，心里对村支书有些执念，岂不是理所当然？
魏东生简单询问概况，大概编织出轮廓印象。
国家政策规定，村民委员会是地方乡镇所辖行政村的村民选举产生的群众性自治组织，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换村民委员会成员。
某些网民常常牢骚吐槽华国没有选票啦没有选举啦，魏东生觉得纯属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广阔的农村疆野，明明遍地都是民主选举嘛，而且绝不受劳动党意志干涉。
魏东生老家，名为石敢村魏家庄，石敢村是行政村，魏家庄是行政村之下的自然村。地理环境和历史演变双重因素影响下，石敢村辖域辽阔，覆盖了整整十五个自然村。想参加选举，候选人需要跑遍十五个自然村拉票，拿到优势选票才能正式入职村民委员会的村支书。
千万别轻蔑一声说选票无用，最少在石敢村这儿，选票数量是能够服众的唯一标准。
想把村支书职位收入囊中，必须拿到足够数量的优势。
当然，选票怎样拿，就是另外一回事啦。
美国选举总统，靠财阀资助竞选资金，各种推介活动面向选民，这威胁论，那政策，把自己的执政理念说的天花乱坠；石敢村的民主选举却是另一种简单粗暴风格，箱前，红包换选票，正大光明贿选。你若是有道德高洁不愿贿选，反而引来绝大多数村民的非议：“连红包的钱都凑不齐，我们选你何用啊！”
说是贿选，地方政府却很难定性这是贿选红包，因为贿选红包都有各种各样的别名：“车票钱”“茶水钱”“误工费”等等。
魏东生依稀记得有一年，某位候选人甲招来象山区区委干部帮他站台，以公平公正监督名义阻碍另一名候选人乙红包贿选。候选人乙悍然不惧，令他侄子拉来一车红砖，卸在选票箱附近。村民时不拿红包，但是结束离开时，拎起一块红砖丢到二十米外，就可去候选人乙侄子那里领“搬砖费”。候选人甲愤怒指责候选人乙贿选，候选人乙振振有辞反驳：“瞧你说的，我侄子还不能请人搬砖啦？”
石敢村的村民委员会选举，更简单更粗暴。
然而，只凭红包，是不够的。
石敢村是内陆破败乡村，谁家里都不富裕，目前的行价，贿选红包仅有5元或10元。即使破了规矩，增长十倍到100元红包，也很难决定性影响村民的抉择。如果增长百倍到1000元，或许能够真正干扰村民的选择，选举成本却明显过于高昂。“搬砖费”那样的乱战，只会发生在势均力敌对手之间。如果某位候选人只有红包小钱依仗，肯定走不到“搬砖费”乱战地步，就早早淘汰出局了。
美国选举总统，电视网络广告和推特话题的影响力是一部分，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基层机构的努力更不可忽视。村民委员会的选举，亦是同理。想赢得石敢村的选举，第一步不是举着大喇叭大声吆喝政治口号，而是说服各自然村的头面人物。如果这些头面人物愿意支持某候选人，在他们的带动下，该自然村的村民肯定会成为某候选人的票仓。
似魏爸，就是魏家村头面人物之一。若能说服魏爸支持某候选人，魏爸就能说服魏家村五分之三的村民支持该候选人。另外五分之二选票，则取决于另外两名头面人物的鼓动。
于是，石敢村的村民委员会选举可简化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请各自然村的头面人物吃喝玩乐，若能搞定其中的七八成，选举基本就稳妥啦。
第二个阶段，如果各自然村头面人物群体的舆论不统一，分裂成数个阵营分别支持各自看好的候选人，各位候选人就要开始准备选票大战啦。“搬砖费”那样的乱战，就是发生在这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