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未来路 (万木春)

譬如高铁。
2005年，铁道部部长鄂跨越拆散郑州铁路局肃清反对意见，武广高铁客运专线随即正式开工建设，揭开华国高铁新时代序幕。宋宁星听取魏东生的建议，与铁道部和湖北、河南两省谈判协商，希望武广高铁延长到盘阳市。2005年与2006年之交，盘阳市的电子厂已经初具规模，国家基于中西部发展战略，原则上同意盘阳市接入武广高铁或者说未来的京广高铁。河东省省长却利用行政权力百般阻扰，分别于2006年初、2006年冬、2007年夏刻意扯三次后腿，令盘阳市的高铁计划不断向后推迟。
2005年到现在，宋宁星和河东省省长已经明争暗斗无数次。
河东省省长其实能力有限，更多时间依仗他的宗教特权耍赖；与此同时，河东省省委书记是空降来的没有基层历练的中官，他务虚一辈子，根基非常虚弱。当此时，河东省可谓群龙无首，强势的市委书记总能利用盘根错节地方关系顶回省委的政令。宋宁星不过是其中翘楚之一，其他地方市委书记都乐见河东省省长在盘阳市碰的头破血流。
新一届内阁选举落幕，河东省省长或许看到利好信号。于是，河东省省长近日复又高高跳起来，批评盘阳市无视十八亿亩耕地红线粮食安全，擅自把农业用地改成工业用地，强调不能为了发展经济就让全国人民饿肚子；点名批评宋宁星没有大局观，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等等。魏东生怀疑宋宁星在省委撞到铁板，就是因为河东省省长突然间强势起来。
宋宁星解释说：“他觉得新一届内阁对他有利，感觉有希望调出河东省升职省委书记，所以想在离任前狠踹我一脚。”
魏东生：“影响大么？”
宋宁星：“放心，没有影响。”
宋宁星追加解释说：“他觉得新一届内阁对他有利，可我也觉得新一届内阁对我有利呢。”
魏东生晓得，宋宁星之前也在等新一届内阁选举落幕。
其实岂止宋宁星，河东省上上下下都在等五年一小变的政治气候。
前任盘阳市市委书记穆观庭之前也在等，希望蹲在盘阳市市委书记座位拖几月，等到新一届内阁选举落幕再适机投靠其中的获胜者。然而，宋宁星根本不给穆观庭等待的时间，果断激活历年经营的人脉关系，以异常强硬的态度将穆观庭一脚踹到绿通市做他的副省长。宋宁星就职盘阳市市委书记早期，口头宣布“反腐打黑，除恶务尽”新政，实质上却引而不发。待新一届内阁选举落幕，宋宁星才正式在盘阳市掀起“反腐打黑”运动。
调任盘阳市之前，宋宁星蛰伏在省纪委。宋宁星有一颗强大的心脏，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自暴自弃。十三年之前，四代目将宋宁星雪藏流放到河东省，宋宁星却在省纪委小池塘里顽强地茁壮生长。宋宁星在省纪委影响、团结了许多志同道合者，出任盘阳市市长之后，他依然在省纪委有着强大影响力。河东省省纪委、盘阳市市纪委，是一把宋宁星已经磨利的快刀。
想搞好“反腐打黑”，宋宁星还须磨好第二把快刀——盘阳市公安局。
纪委是文，公安局是武，文武一起攥在手中，宋宁星才能厘清吏治。
因此，宋宁星率先把盘阳市公安局定为整顿对象，董惜父亲被纪委调查，即是宋宁星深层次全权掌控盘阳市公安局的一环。事实上，除了董惜父亲，盘阳市公安局局长等领导也都被纪委盯上。特别是盘阳市公安局局长，纪委目前已经掌握许多证据，如果没有更高层次力量强制干涉，他必然在未来数月内走向双规结局。
魏东生惊讶宋宁星的判断：“你觉得新一届内阁对你有利？”
宋宁星更正：“是对我们的政策有利。”
魏东生试探询问：“你是指‘反腐打黑’？”
宋宁星：“对。”
魏东生不懂。
魏东生认识新一届内阁阁老的每一幅面孔，却无法得出有利于“反腐打黑”的结论。
魏东生忽然想起前世印象，卜候垮台前曾经掀起一阵唱红打黑旋风，五代目登基之后又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反腐。身在内阁高位，他们绝不只代表自己的个人意见，而应是一个利益团体的集体诉求。宋宁星所说的政治气候对他有利，或许就是指五代目未来的轰轰烈烈反腐运动。如果真是这样，魏东生不能不叹服宋宁星的政治嗅觉，见到新一届内阁选举结果，他就春江水暖鸭先知般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新风。
说到反腐打黑，宋宁星笑说：“有没有人想通过你向我说项？”
魏东生：“有。”
宋宁星：“谁？”
魏东生实话实说：“公安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董和平。”
宋宁星恍然：“董和平啊！”
宋宁星又疑惑：“他怎么找到了你？”
魏东生：“他的女儿董惜是初中同学的未婚妻。”
宋宁星迅速想起相应的资料：“那个霍什么……”
魏东生补全：“霍永善。”
宋宁星点头：“对，董和平的准女婿，搞连锁网吧、网络游戏的霍永善。你还和霍永善有牵连啊？”
魏东生：“除了春秋网络的股权，我和霍永善已经没有业务合作。他前年投资的电子竞技，虽然披着春秋网络的牌子，其实也只是普通性质的业务往来，中间没有我的说项，更没有我的实质参与。”
宋宁星：“霍永善的底子不干净，你们初中时那场命案也有漏洞，小心有人顺藤摸瓜诋毁你涉黑。”
魏东生：“我懂。不过，过去污点抹是抹不掉的，与其拼命遮掩，还不如把霍永善当成一枚警报器。警觉调查他极有可能是调查我的先声，恰好留给我一定的准备时间。”
宋宁星点到为止，不再细说。
话题回到董和平，宋宁星：“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准备放过董和平。”
魏东生笑了笑：“我也不会为董和平说情。你知道我的性格，也知道我的追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既然追求世界公平公正待我，就不会仗着资本特权为所欲为。我有我的底限，我也有我的坚持，董和平他该得什么惩罚就是什么惩罚。”
宋宁星摆了摆手：“没有这样严重。”
第204 小变革
宋宁星解释说：“假如以老百姓真心实意满意为及格分，盘阳市99%的官吏都该送到监狱；假设以雷锋为标准，连我也得自裁以谢天下。我甚至不是老百姓眼里绝对意义的清官、好官，说不定他们更喜欢穆观庭那样的官僚，毕竟穆观庭允许市民投资房产获利，而我无差别打击一切食租阶层。”
“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到现在，王朝更易，贪腐不绝。贪腐是官僚治国甩之不去痼疾，哪怕劳动党灭亡了，贪腐或许也不会消逝。因此，莽撞奢望天下清廉如碧水濯洗，绝非实事求是的做事态度。我也没有扼杀贪腐的妙计，只能竭尽权力遏制它泛滥成灾。回到盘阳市或者河东省，各种形式的贪腐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标准抬高到没有一丝瑕疵的圣人，判定官官都有错、吏吏皆可杀，等同与世为敌。”
“有一则小故事这样说。某圣怜悯众生苦难，竭尽全力救民、救族、救国、救世。怎奈世人皆有私心，他们败坏制度，他们内斗自弱，他们挖倒大厦，每一座天国都渐渐化作地狱。一遍遍救世，世道却一遍遍堕落，圣者救了无数亿次终于心神俱疲，绝望呐喊今世众生已经入魔到无法再救，为今之计只好灭尽今世一切，重置地水火风再演新世界。于是乎，以众生视角而言，曾经大慈大悲救世的圣，突然间堕落成想要灭世的魔。没有足够的坚韧和智慧，却又把标准抬的太高，最终或将心神俱疲到对人世绝望，救世之心化作灭世之心。我没有救世的智慧，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亿万年不改初心，所以不敢把标准抬高到没有私欲的圣人。”
“虽然对外宣传除恶务尽，我内心想法却是常见的末位淘汰制。”
“假定国民真心实意满意为100分，盘阳市官吏得分参差不平，有60分的，有40分的，有30分的，有10分的，也有0分的。我没有能力令他们瞬间提升到90分或100分，却能化作一条鞭子，抽掉国民最痛恨的0分、10分，短时间内催促一群官吏把下限提高到15分。”
“董和平此人，在我眼里能评30分。董和平不曾大贪大腐，却习惯性利用行政权力以公谋私，一方面非常清廉，不收红包，也不收谢礼，更不收贿赂；另一方面却推崇鸡犬升天，为他的亲戚、他娘家亲戚大开方便之门。小到说项帮忙堂哥承包食堂窗口，大到有选择性执法，纵容他的远亲侄子在火车站屡屡设局仙人跳坑外地来客，纵容他表哥以物业名义收取保护费，等等。”
“董和平固然劣迹斑斑，却毕竟已能评到30分，不在我的打击范围之内，或者说不在我的第一轮打击范围之内。盘阳市第一轮反腐打黑，瞄准的是0分到10分的大恶。先敲掉10分以下的，再敲掉20分以下的，然后才会轮到董和平这样30分档次的。”
“但是，事有权宜。”
“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是我反腐打黑的硬实力。特别是刀把子，如果不掌握在我手中，反腐打黑等同送菜。反腐打黑之前，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等部门需要从严从重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