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想着,口气却软下来慢慢说道:“庄大夫虽然对你过于苛责了些,但有一点说得特别对,就是在仁合这样临床压力特别大,随时接诊疑难杂症的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得负得了相应的责啊。”
刘长河急道:“主任,我可是鞍前马后跟了您这么多年了……”
听见这句话,在杨帆心里,刘长河已经从水货立刻变成了蠢货。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这个刘长河啊,到了这地步还不懂自己的地位,由此可见不但业务不行,做人也过于愚蠢,平日里对自己溜须拍马搞得人尽皆知,早晚闯出祸来难保不连累自己。想到这里,杨帆决心已下,原本对于庄恕的不满,此时烟消云散——虽然庄恕此举当然不会是意在为他分忧,但由庄恕这样具有说服力的顶尖专家出面质疑,把刘长河这个潜在的祸害从临床重要岗位上拿下,自己“无可奈何”之后再给他些无伤大雅的补偿,堪称十分完美。
杨帆看着刘长河,缓声道:“长河啊,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呀,基本功不差,当年也是正正经经留院的,你就是想得太多了,算计太多,不肯出全力。”
刘长河急道:“算计?我跟您比那就是个没算计的,真最没算计的是陆晨曦,她最埋头干活了,现在人呢?”
杨帆心中冷笑,口上却无可奈何地道:“陆晨曦就是业务强啊!她虽然人在急诊,但是心胸外科的重要手术她也参与不少。这种情况谁也拦不住,关键是有本事。但是呢,你看,她的本事也不过全用在干活上,职称没你高,赚得没你多,你还有什么心里过不去的?”
刘长河想想,也无法反驳。不再纠结陆晨曦,只换了恳求语气,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那都是主任您看重我。但是现在,庄恕这么一搞,丢面子事小,您不会……关键时刻不撑我一把吧?”
杨帆叹气:“庄恕是个认真的人。水平高,名望大,有些事他不计较则可,他真计较了,硬碰硬地考核上,要求公开评审,这都符合流程。你……”
刘长河一张脸皱在一起:“那我,那我……”
杨帆循循善诱地接着说:“其实长河啊,我觉得你在仁和心胸外科这个位置上,也确实十分吃力,再说咱们院的工资、福利,也并没有一些私立医院好。他们可轻松多了。都是些富人,看的也不是大病。但是也需要特聘专家名头。你是仁合心胸外科的副主任医师,这可是私立医院平时求不到的。”
刘长河愣住了。他知道杨帆说的没错,而杨帆的态度,此时他也已经明白。他心中愤愤,暗骂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杨帆你不是个东西。但是仔细想想,杨帆这个老狐狸,自己有得是把柄抓在他手里,他可并没有什么实在把柄抓在自己手里。而且他要地位有地位,要本事有本事,自己终究不能得罪他。况且,去私立医院事儿少钱多,本来也是自己计划过的。但原本,他想的是要在仁和混上个正教授之后再去,那一切待遇自不相同了。目前虽然可惜,但是,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跟杨帆相抗,自己确实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听杨帆这个意思,也是绝对不会想办法包庇自己跟庄恕过不去。就像他刚才所说,如今自己一个仁和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到哪里,也是人家捧着,肯定能找到好位置。之前那个美资医院不还和自己谈过?现在如果不走,等正式的评估结果出来,科里如果重新安排,甚至不按副主任医师聘用,到时候,反而被动。
这会儿,杨帆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一贯会审时度势,现在就不要意气用事了,你说呢?”
刘长河长出一口气,无奈地道:“好,我走可以,但主任您得帮我。”
“说具体点儿,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尽量做。”
“第一,这个重新评估,不能进我的档案。”刘长河思忖片刻道。
“重新评估需要专家组牵头,召集专家组需要时间。你如果一个月之内走,评估都还没开始呢,自然不会进你的档案。”杨帆点头。
刘长河放心了:“那我总需要一个推荐信吧。”
“这个没问题,我来写。”
“还有那篇我跟着您做的论文,我也做了不少,署名上……”
杨帆点头:“放心,会给你署名的。而且,”他强调,笑了笑,“你是第一作者,我只帮你推荐、修改,我不署名。”
“好。主任,咱们仁合的床位从来都紧张,病人排着进不来,等我去了私立,您可以介绍……”刘长河话没说完,杨帆脸冷下来打断了他,“刘长河,在仁合我都不敢把病人完全交给你,你还指望让我给你介绍病人吗?”
刘长河还想说什么,杨帆制止了他,加重语气道:“推荐信,论文署名,我都可以给你。对方医院电话找我,我也可以替你说说好话。你要是还不满意,那就留下等评估好了。”
刘长河愣怔地看着杨帆,沮丧地叹了口气:“您是得了良将,用不着我们了。好,我认,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但是我得提醒您一句,这个假洋鬼子不是什么善茬,他今天能把我踢走,明天还指不定再干出什么来呢,您降不住他,防着点儿吧。”他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杨帆握着一杯茶,淡淡地笑了笑……这个假洋鬼子庄恕嘛,自己也已经看得明白。他嘛,专业超卓,一脸聪明,似乎事事通晓,但是……骄傲,跟陆晨曦一类的骄傲。
他不会来和自己争什么的。
陆晨曦心事重重地上了上午的班,下午请了假,径直去到医科大学,一路走到大阶梯教室,只见门口竖着一个大牌子,牌子上是傅博文的照片,旁边的标题是“专家讲座系列,心胸外科专家、仁合医院院长傅博文教授讲座”。
她轻轻走进去,阶梯教室内讲座已经接近尾声,傅博文在台上讲道:“我们对于心胸外科疾病从了解到攻破,对治疗方式从探究到确定,就是这样从病例的丛林中走过来的。我们都知道维萨留斯是近代解剖学的奠基人,五个多世纪前,他完成了《人体的构造》这本著作,详细地记叙了关于人体骨骼、肌肉、血液以及各种器官的解剖结果,被当时的教会视为异端邪说。宗教裁判所曾判处他死刑,但他拒绝放弃自己的观点,一五六四年,在教会的迫害下,他被困死在希腊的一个岛上。有些人可能不理解,仅仅为了一个研究理论与教廷对抗,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值得吗?那我们假设,如果他放弃了自己的理论,收回著作,结果是什么?结果是解剖学科的建立和发展、人们对于人体构造的认识,将不知道要滞后多少年。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失去生命。是这些医学先驱,是他们的医学理论,拯救了无数病患的生命,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畏强权、坚持真理、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才让医学走到了今天。”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实事求是”四个大字,继续道,“这就是做医生、做医学研究最基本的底线。”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见了阶梯教室后排座位上的陆晨曦,她远远地望着他,目光却与平素有不同。
傅博文从陆晨曦的眼神中好像读出了什么,他语气变缓,仿佛自语地道:“无论是做临床医生,还是从事医学研究,如果不坚守实事求是这条底线,可能会变得十分危险……”他继续自省似的说下去,“有的人虽然有优秀的能力,但不一定能把这点做得很好,因为太难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最后的……”
陆晨曦依旧直视着傅博文,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话。
傅博文的讲座结束得不若平时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而是充满了一种沉重无奈的自我反思。学生们有些迷惘有些疑惑,渐渐离开,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下傅博文和陆晨曦两人。
时值黄昏,夕阳的光透过大扇的玻璃洒落进来,却映得傅博文越显苍老,陆晨曦有点心酸——傅老师,似乎是真的老了。
傅博文看着陆晨曦慢慢走近,问:“你怎么有时间跑来,听我给学生上课?”
“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听您讲课,不仅是因为知识点和病例讲得清楚生动,而是您让我特别渴望做个大夫,做个像您一样的大夫。”陆晨曦轻声说。
傅博文苦笑:“当学生的时候,思想总是最简单的。”
“傅老师,这么多年,您一直强调从医的品质中实事求是是最重要的。”陆晨曦道。傅博文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陆晨曦望着黑板上那四个大字说道:“我刚进心胸外科的时候,有一个患者肺癌术后红斑狼疮发作,控制无效,最后多器官衰竭死亡。家属虽然很伤心,但并没有质疑我们的治疗,是您提出要做死亡病例分析,当时在心胸外科会议室的小黑板上,您写下了这四个字。”
傅博文的身子晃了晃。
“那天晚上,我们全治疗组一直讨论到深夜,核对检查单和医嘱,查各种文献,最终发现,虽然我们的治疗没有违背纲领,但如果我们对患者的指标变化更敏感,更综合地考虑患者的全身状况,调整用药剂量,这可能就不会是一例死亡病例了。最后是您自愿承担责任,告知家属真相,将讨论和反思,写进了仁合心胸外科的教科书中。从那之后,‘实事求是’就是我做医生的准则,而您,是我做医生的信仰。”陆晨曦的声音微微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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