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父子俩,挺着个大肚子,一般模样的,舔干净了碗,还在回味咀嚼着,似乎意犹未尽。
“老螃蟹真不够意思,这点东西,怎么吃得饱?”张老爹拍了拍鼓胀的肚子,嘟囔着道。坐在他旁边的张楚天,如应声虫一样,直点头,附和着他老爹的话。
张老爹又不满意了,重重一拍张楚天的大头,没好气道:“成天就知道吃,跟个猪一样!你哪天要有这样的手艺,我就不愁咯!”
张楚天“敢怒而不敢言”,只在心里道:“我要有这样的厨艺,早自立家门出去了,怎么还会成天受你这个猪老倌压迫!”
“都痛风了还吃这么多。你死了没事,可别让你媳妇跑来找我老头子买棺材!”施老头看着两只“猪”吃食的样子,满脸不乐。
张老爹这时才想起,原来自己还“痛风”着,怎么就吃了这么多螃蟹呢!
“哎呀——我要死了要死了……”
张老爹越想越不对劲,干脆就在地上躺下了,叫张楚天赶紧叫救护车来救命。
“爸,你干啥子咯——”
“你这个小畜生,要你老爹死了才好是不是?快叫救护车!我真的快不行了!”张老爹急着道:“前两天还听说有一个痛风的,吃多了螃蟹,急性肾衰死掉了……”
“爸——”张楚天无奈的看着这个中气十足、躺倒在地,要他叫救护车的老爸。
“你这个小畜生,真想害死你爹不是?!”张老爹觉得这个儿子是盼着他早点死,这才不打急救电话——这么一想,怒火冲到脑子里,也顾不得什么病不病的了,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冲着张楚天,就是一顿重锤。
“爸!爸!别打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说你有病,人家医生信吗?!!!”张楚天挨了几拳头,痛声疾呼道。
“咦——对啊,我怎么没事?难道我痛风好了?”张老爹差点就手舞足蹈起来。突然,他又想起方才出的洋相,骂声道:“你这个小崽子,看着你爹出洋相,怎么也不说说——啊?”他说着话,又对着张楚天拍了几巴掌,打得张楚天都没地哭去……
一对活宝父子的打闹,也就增加些调剂而已,另一边,施团儿看着周易,搓着手,不好意思又充满期待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易没管施团儿要求获得“螃蟹制作权”的话,转口问道:“施爷爷,您看,我洞天这地儿怎么样?”
“好啊!景致也美,灵气也足,不然怎么能养出这样的螃蟹?”
“那你看,我出地方、出资金,请你在这里开个馆子怎么样?”
施团儿一听周易的话,顿时满脸纠结,细长的胡须都扯落了几根,眼中神光闪烁不定——他对着地方的山水观感倒是不错,最重要的,还是有最顶级的螃蟹在这里,如果能开一家蟹馆,倒也不错;不过,在昌平巷里,那间“含黄斋”,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沉浸了他太多的记忆,一时之间,却又舍之不得。
周易看施团儿如此纠结,便打算放过这个“可爱的老头”。
无论如何,在吃过施团儿的蟹之后,他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将螃蟹给其他任何一个人去烹饪,包括他自己在内,都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与奢侈!
这么一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而闪出的一个提议。得之固然欣喜,若不得,有螃蟹在手,还怕尝不到施老头的手艺?
就在周易准备否了这条提议的时候,施团儿再次拧断了一根须子,眼神一定,道:“好吧!不过你要给我老人家找一间清净点的屋子。老人家年纪老了,可经不起闹腾!”
他眼睛一转,又道:“我看旁边那片林子不错,要不,就在那里建个房子?”
周易可知道,他哪里是觉得那林子不错,分明是想日日见着他那些宝贝螃蟹!
“林子里水汽太足了,林子后边,倒有一间房子适合,也清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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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陈老头
白沙城,清净了一年的含黄斋,再次开门迎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将整个含黄斋照得敞亮,照出那一排排古朴沉厚的桌椅、那几扇简约的屏风、那一盏盏鎏铜清灯,那一个憨厚的中年与一个娴静妇人。 昌平巷,并未因含黄斋的开业而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的安静、沉静,一如以往的岁月。
从早上、到中午,再到下午,含黄斋里,无一人来,与想象中的热闹全然不一样,只有那个憨厚的中年与妇人,依旧在忙忙碌碌,准备着什么。
一张张桌子上,摆放好了带着缺口、显得有些陈旧的碗筷,一盆盆绿植,也被妇人摆放到了窗边、帘下;桌椅被擦得锃亮,每一个桌脚下,被细心的放置了一个亮黑痰盂……
太阳终于沉了下去,带着昏黄的光,正正照在含黄斋的牌匾上,将那一个剥落的黄字,照得闪闪发亮。
这个时候,终于有客人上门了。
这些人都三两成群的,步行而至。有人衣冠革履、有人素衣布鞋,有人气质高昂、有人低头猥琐,有幼者不过七八岁,有老者已显龙钟之态,或作文士打扮、或提携鸟笼,又或拿着个烟斗吊袋,吞云吐雾……
看这一群群往来人物,除了多了几分光鲜亮丽,竟与这条古街、这个食斋,相映成辉,毫无半丝突兀。
就在这样清黄的光辉下,一个个人进了含黄斋中,如早已排演过一般的,坐定了座位,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食斋里,就热闹了。
一个老人提溜着一个鸟笼子,进了斋里,熟门熟路的将鸟笼往窗檐下一挂,却未落座,继续往里面走去。
“施老儿——施老儿!”老人斑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依旧有神,左顾右盼,发声洪亮,叫嚷起来。
妇人正在窗台底下,侍弄着最后一盆花。这是一盆无香的兰——宽厚的叶子,端雅;蝶形的花瓣,娴质;安静而无香的清,像极了这个沉默的女人。
“兰丫头,又在摆弄你那盆花啦!”高声的老人难得的安详了面容,放低了声音,戴满了慈意的说道,“施老儿儿呢?”
妇人摆了摆手,比划了几个手势,没有说话。
“没在?这个老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个时候,听得声音的憨厚中年走了出来。他系着一块黑皮围裙,看见老人,搓了搓洇湿的手,憨笑道:“陈叔,我师父今天不在。”
“不再?那我老头子吃什么?!难道你这个小东西已经出师了?”老人眉头一皱,打量了中年汉子一样,脸上充满了怀疑。
“这么大年纪,还能跑哪里去?那只老螃蟹不是掘了个窝,自己钻进去了吧!”
中年人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师傅老人家说了,从今天起,就让我上灶。”
“师傅他说,他到山里养老去哩!”
“嘿!那个老东西,难道能舍得那一笼子毛脚?”老人完全不相信中年人说的什么养老的话,“你老实告诉我老人家,你师傅真是养老去了?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个……”中年汉子又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师傅可是万万分的吩咐过,在这位陈叔面前,绝对不能泄了他的行踪。
“成,你不说我也能打听出来……”
……
群山深处,洞天。
离周易房子不远的桃林边上,一条水渠缓缓的漫过,一栋老旧的房子,早已幡然一新,帖上一块门牌,书“安乐窝”。
并不叫“含黄斋”,施团儿这一辈子最后一个心愿已了,他便愿意守着这一只只的螃蟹,安养天年。
他年纪大了,特别是做蟹,每次都是全神贯注,消耗的体力、精神极大,这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已经成为一个负担;他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撑他再开一家含黄斋。
索性,周易从未想过从这些螃蟹上面赚什么钱,原本的想法,便是将这位做蟹的大师留下来,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从这方面看,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当然,能满足口腹欲望的,不止他一人,还有那远道而来的施团儿的朋友,几乎都是年逾古稀的老头,也有少许的几个中年。
施团儿找到的好蟹,自然要与人分享,不然,庖厨何意?周易是一个很好的分享者,但施团儿需要更多的懂味之人倾听他的演奏、品尝他心中的味;同样,吃过施团儿做出新蟹味的张家父子,也自觉的做着广告——或者说,并不是广告,而是一种得到好东西之后,与人分享言说而后快的欲望。
很快,施团儿那些贪馋的老朋友就找上门来。
同样上门的,还有先前去含黄斋寻施老头而不得的那位被称作“陈叔”的老头。
“你来干什么!”施团儿一看到陈老头,立马吹胡子瞪眼,满脸不待见。
“老朋友嘛,来看看你!你这样,怎么是待客之道?”陈老头昂起头,龙行虎步,将那只鹰钩鼻露了出来,长了老年斑的脸上,依旧见得不凡气势。
陈老头也不用施团儿招呼,兀自走进了屋里,直接往厨房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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