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依旧在沉默,这个时间很长,监控的女警拉快的进度,第二位女警又说道:“我们现在有目击证明,你和华登峰、牛再山、牛松,是旧识,这三个人已经证明是津门枪杀麻实超的嫌疑人,要说一点关系没有,好像说不过去啊。”
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峰回路转了,文英兰抬头,下嘴唇咬着煞白,神情变得有点可怖,她一字一顿道着:“我……干……的!是我干的,你们抓我吧。”
两位女警怔了下,一位问道:“怎么干的?”
“我让华子杀了他。”文英兰咬牙切齿道。
“就这样?”女警问。
“难道还要怎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指望她成龙成凤,别像他娘一样没出息,我做到了,我女儿那么乖,那么听话,大学毕业总想着回中州陪我,我都没同意,我知道她比我强,有一天她会像好人家的女儿……”文英兰抽泣着,悲伤和仇恨让她的脸变形了,她抹着一把泪道着:“可有一天我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我闺女要自杀,我去了才知道,有个畜牲糟塌了她,那个畜牲家里人还把她堵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死里打,还扒她衣服……从小到大,我连一根手指头舍不得动我闺女啊,他们算人吗?你们也是女人,要是你的女儿被人糟践成这样,你们受得了吗?”
谈话中断,文英兰泣不成声了,两位女警没往下问,她自己开始讲了:“……所以我发誓要杀了他,我拆房卖地也要让他死,让他全家都死……华子是我找的,穷人也要有几门恶亲戚,别以为谁好欺负,要抵命你们冲我来吧,我女儿成了这样我也没什么盼头了,干脆都一起见阎王爷,能碰上那个畜牲,我作鬼也再咬他几口……”
沉默,颠倒过来了,文英兰在情绪失控地说话,而两位女警却相视无语了。
“情绪失控了,往回放,你快进的地方是什么,她受了什么刺激?”尹白鸽问,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必有原因。
女警回放过去,在她失控之前的一段,是询问的女警详细地告诉她的文雨欣的病情,抑郁加营养不良,心因导致失语,有可能自闭。
“这就是了。愤怒到失去理智了。”邓燕幽幽道,真相摆在面前却是意外的结果,该同情的,既是受害人,可能同样是嫌疑人。
尹白鸽却是一言不发,拔腿就跑,邓燕一下子没跟上,她从屏幕上看到了进到隔壁询问间的尹白鸽,打断了这个无法进行下去的询问,尴尬的女警,泪雨滂沱的文英兰,尹白鸽像没有同情那根神经一样,粗暴地打断了她的哭声问着:“嗨,哭什么哭?你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负,我负,我全负。”文英兰擦着泪,悲戚地道。
“你确定是你找的华登峰?”尹白鸽问。
“是,是我,是我。”文英兰频频点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杀人的?这可不是工地上能学到的本事。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是你目击的,还是他告诉你的?”尹白鸽问。
文英兰一怔,无法自圆其说的为难,让她止住哭声了。
“她可杀了不止一个人,如果知情,已经构成了包庇罪。”尹白鸽道。
文英兰眼圈睁大了,惊怖之色渐浓,看表情根本就是头回听说。
“你在包庇其实我们很清楚,如果不是顾忌你女儿成这样的话,我们早采取措施了,还由得着你在这儿信口雌黄?”尹白鸽怒容满面道。
文英兰的瞳孔渐渐放大,就在女警们觉得不对劲时,她咕咚一声,顺着椅子倒下去,昏厥了。
两位询问的女警忙着接人,叫医生,几人手忙脚乱的救治文英兰,那怕是中州的同事,此时也像尹白鸽投向了诘难的一瞥,似乎觉得这位太过没有同情心了。
僵在这儿了,连一对母女都对付不了,别说她们背后的人了,尹白鸽出门,又和邓燕相视为难,这个简单任务,这个简单任务,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
……
医院里僵持的情况传到大兵手机上时,他正和刚来的两位民工兄弟吃着,草草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就舒展开了,一装手机,又是劝着这哥俩喝酒,酒是中州白,六十度那种烧酒,这种酒唯一的好处就是,闷葫芦也能给灌成话痨,这不,志高和志大这俩哥们,齐齐舌头大了。
坐陪的卢刚不住劝着酒,挟着菜,大卷的粉条、大块的猪头肉,油重抗饿价廉美味,是工地待客的必需品,酒去了一半,两人已经把上官顺敏的故事给讲了个七七八八,和高王宏的印证相符,在民工苍桑的人生经历里,上官老板确实算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年穷成那样还砸锅卖铁给凑了一半工钱,这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
听到此处,卢刚都颇有深意地看了大兵一眼,了解的越多,似乎对那位上官老板的同情越甚,他小声凑到大兵耳边道着:“听这音声,上官不算个孬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干好事的不是一定都是好人,反过来也对。”大兵道。
“能过去就过去了,至于往死里追么?”卢刚悠悠道,这位江湖人物的底线,可能要低很多。
大兵笑而不语,没接这一茬,他给两位民工又敬一杯,客气问着:“李老哥,你们记得当年那位文英兰么?就是灶上做饭的厨娘,跟前有个姑娘。”
“嗯,记得,老水灵了,不过我们不敢想。”李志高道。
“为啥呢?”大兵问。
呵呵,志高老哥嘿嘿笑了,狡黯里的笑着带上了几分淫邪,他放低声音道:“我们就想也白想啊,她是冲着我们老板去的。”
“哦,那老板当时有老婆么?”大兵问。
“有呢,不过不常去工地,一去就吵架,后来我们老板也成穷光蛋,就离了。”王志大醉意盈然爆着料,敢情那时候,上官顺敏正在闹离婚。
难道是……前妻知道他有私生女?文雨欣的身份是个谜,一个并不难猜解的谜提取DNA后,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解开,大兵犹豫着,诸多的线索他也不知道该撷取那一根,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俩喝得稍有点多的可没注意到这种细节,絮絮叨叨说着旧事,李志高说了,兄弟,你问华子做啥?是不是早死逑了?
这话听得大兵翻眼了,点点头,还真死了,就在他觉得这个事偏了方向的时候,李志高说了,看看,我猜着了吧?那娃是个苦命娃,眼瞎了,重活也干不了,天天就在灶上帮忙呢。
“他连饭也做不了,做的都不能吃,顶多给二老板娘看看娃。”王志大嚼着猪头肉,补充了一句。
大兵耳朵一竖,惊讶问着:“你是说,华子和那小姑娘呆在一起?”
“嗯,他也只能干了那活。”李志高道。
“对,二老板娘对他可好咧,那时他年龄最小。”王志大道。
“咱老板对他也不错,就他那样谁收留他啊,多张嘴吃饭费钱呢。”李志高道。
“确实不错,哎……这个,咋有点不好意思呢?总不能真去要工钱吧,都多少年了。”王志大有点过意不去了,不过等他抬头征询时却发现,那位殷勤招待的“二老板”已经起身了,像跳大神的一样在屋子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看得这俩民工哥们瞠目结舌的。
“来来,喝酒……他不行,喝多了,一喝多就犯神经病。”
卢刚邀着两人,又浮几大白,三人时不时地看着大兵那焦虑的样子,有点紧张了,大兵确实像神经了一声一直喃喃在说着:
不对,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
……
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走出店门的上官顺敏心里交织着狐疑、紧张,陌生的行人,他总觉得是警察的便衣;偶而有人向他一瞥,他觉得是在监视;不知不觉绷紧的神经,让他像做案一样戒备着,仿佛随时可能有人扑上来一样。从店门到停车的距离,他驻足了几次,每每遇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总让他下意识地躲避,偶而有人唤他一声,会让他紧张得全身激灵。
就这样疑神疑鬼地走到了车旁,他又省悟道是自己吓唬自己了,他在安慰着自己:不能紧张,不能紧张,安慰好大一会儿却没有打开车门,细看时,却懊丧地发现,他持的是家门的钥匙在往车门上塞啊。
哎……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他幽幽一叹,换了钥匙,上了车,在车上抽了两支烟,抽到嘴唇发干,这才把车倒出来,慢慢往回走,心情差成这样,他估计别想干什么事了,如果还有能去的地方,那就只能回家了。
对,回家,他想静静地呆着,放下纷扰。
他能预感到时间不多了,而这些年的奔波,给家人留下的时间却太少了。
在想到家的时候开始,上官觉得自己平静了很多,可却挡不住记忆不受控制地在旧事上打转,华子,大牛二牛、枪声、抢劫,那种曾经让他血脉贲张的往事,那血淋淋的过往,那总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旧事,一遍又一遍映在记忆里,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可今天才发现,它依旧是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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