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斗小民 (如莲如玉)

下了车，只见碧水园霓虹闪烁，门口的停车场都满了。胖子溜达进去，直接向前台的服务员询问：“俺叫高八斗，你们这有人给打电话，叫俺来领俩老头。”

噗嗤一下，那位服务员小姐笑出声：“你说的是那个瞎眼老头吧，在308房间呢——”

八斗哥心里一哆嗦：还开房啦，老爹不会是当了一辈子老跑腿，然后来到这受不住诱惑，老牛吃——

急急火火上了三楼，都是单间，一来是有客人需要服务的，二来也有跑这偷情的，所以一个个都房门紧闭，唯有308房间敞着门。

胖子往里一探头，只见王瞎子正在床上坐着，光着膀子，下身只穿了一件浴池提供的裤衩子，拉着对面一个中年妇女的手掌，嘴里正白话呢：“俺是祖传的摸骨术，大妹子你这手有骨没肉。话说这有骨没肉吃不够，所以大富大贵是不要想了——”一边说，还一边在人家手上轻轻摩挲。

有骨没肉吃不够，好像以前老爹啃猪爪的时候就这么说过——八斗哥先汗了一下，然后就听王瞎子继续白话：“哎呀，大妹子，你掌心这道纹不好啊，相法有云，掌心生有横断纹，幼年必定守孤贫——”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咳嗽，王瞎子嘿嘿两声：“八斗来了——赶紧交钱吧，一共三百二十块！”

胖子走进屋，小眼睛打量一下那位中年妇女，面容比较憔悴，穿着有点暴露，身材臃肿，估计也就是王瞎子点了他，换成一个睁眼睛的，肯定不要她服务：“阿——大嫂子啊——”

本来想叫一声阿姨，结果临时又改口叫成大嫂子：“您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干点啥不好——老爹，您老更没正事，不好好洗澡，还学会搞邪门歪道了呢！”

一气之下，胖子把这俩人都先损两句。王瞎子却不干了：“俺还以为是免费的呢，说是要松骨，俺走了一下午真有点累，稀里糊涂就上来了。被这个大妹子一顿踹股，骨头差点散架，真松了。完事还要钱，没法子只能把你给找来了。这破地方，下回说啥也不来了——不过这大妹子人挺好，你把钱给人家吧。”

这下胖子也听明白了，老爹估计也没干啥坏事，就是按摩那一套，于是心中稍安。瞥了那位中年妇女一眼，本来还想再刺她几句，可是见她低着头两眼发直，面容凄苦，胖子的心也软了：“算俺倒霉，下去算账吧。”

那个妇女批了一件衣服，跟在爷俩身后，王瞎子还装呢，拿着个竹竿乱敲打，气得八斗哥真想把它折断。

到了前台，胖子刚要掏钱，然后就听到有人喊“八斗叔”，扭头一看，正是王浩，跟着两个小男生，估计都是同学啥的，吃完饭也来洗澡了。

王浩他们有三个人，都礼貌地过来跟胖子打招呼。忽然，其中一个瘦瘦小小、戴着眼镜的男孩子失声叫起来“妈——你怎么在这？”

胖子一回头，只见那个中年妇女呆若木鸡，身上的外套也滑落到地上，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胸脯子。

第四十四章尊严

“正男，妈——妈来洗澡——”中年妇女终于清醒过来，口中结结巴巴遮掩，不过她的那副神态，除了王瞎子，谁都能瞧出她是在说谎。

“你不是在这松骨按摩吗，刚才还差点把俺这把老骨头松散架呢——”王瞎子的反应到底是慢了一些，把实话端出来。

八斗哥这个气啊：你要不是俺老爹，非得一脚踹旁边去——

瘦小的男生瞪大两个眼睛，无比愕然地打量着自己的母亲，似乎眼前是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渐渐的，眼睛里面开始喷火，熊熊怒火，似乎要把前面的两个眼镜片烤化。

“我——你——你不是我妈——”小男生抬起巴掌，在空中比划几下，最后狠狠扇在自己的脸上，那一声脆响，如同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中年妇女的心上。她身子一栽，就瘫软下去。

“王浩，追那小子——”胖子一把扶住中年妇女，嘴里嚷嚷一声。

“楚正男——”王浩和另一个男生撒腿就追，先后冲出了碧水园。

大厅里面响起一阵尖叫，胖子这才向怀里的中年妇女看去，只见她面色铁青，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身子直挺挺的，正在抽搐——

“刘姐好像有心脏病——”旁边一个迎宾小姐说了一声。

“快找药啊——”胖子吼了一嗓子，一般有心脏病的，都会随身揣着速效救心丸之类。

那几个女子立刻惊慌失措跑去，中年妇女现在穿着“工作服”，药物肯定没在身上。

王瞎子这时候也不瞎了，一边吆喝着八斗掐人中，一边掐着中年妇女的手腕子号脉：“不好啊，估计是急性心梗发作，快送医院吧——”

“快打120——”胖子朝着前台的服务员喊了一声，同时右手的大拇指摁在中年妇女的鼻子下面，使劲往下摁，手指甲都快把皮肤掐破了，可是中年妇女抽搐依旧。

这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跑出来：“这成什么样子嘛，快点把人抬到屋里，不要影响正常营业——”

剩下的几个服务员都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此人，有两个还低声说：“吴经理，刘姐心脏病发作，好像不能……”

“什么叫不能，是她的烂命重要还是生意重要，快点动手！”这位吴经理吼了一嗓子，然后又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招招手：“大家不用介意，里面请——”

“请你妈了个巴子——”这家伙好死不死地站在八斗哥身前，八斗哥手上忙着呢，腾不出来，蹲在那飞起一脚，一个扁踹。

吴经理整个身子飞起来，然后重重摔在服务台上，又滚落下去，砸在地上，登时脑袋磕破好几处。等他站起来之后，用手抹了一把脸，结果脸上全是红艳艳的鲜血，看起来无比狰狞：“报警，快——报警——”

“先打120——”胖子又吼了一嗓子。

服务员小姐拿着电话的手一个劲哆嗦，最后吧嗒一下，话筒掉落。倒是旁边的客人纷纷掏出手机，有的摁120，有的摁110。

那个吴经理用纸巾摁住额头上的伤口，然后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很快，十几名身材魁梧的保安就出现在前台大厅。

“把那个胖子抓起来，狠狠给我打！”吴经理就像一条受伤的疯狗。

“等一等，我是医生，现在应该先救人！”客人中间又站出来一人，年龄也就在三十上下，快步走到中年妇女身边，然后叫胖子慢慢将她平放在地上。

刚才短短的几十秒钟，胖子的脑袋上就满是汗珠子，用袖子抹了一把：“大夫，现在好像不抽了？”

那个医生翻翻中年妇女的眼皮：“确实是急性心肌梗塞，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心肌细胞供血严重不足，只怕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去医院抢救——要是有氧气就好啦——”

一听说要死人，那位吴经理立刻又蹦出来：“养你们这些保安都是吃闲饭的，快点把人抬出去，坚决不能死在这！”

这时候，一个女服务员终于取来一瓶速效救心丸，那位医生倒出十几粒，叫八斗哥强行撬开中年妇女的嘴，然后塞进去。不过，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而那些保安也开始采取行动，两个人上来揪胖子，还有两个上去推搡那位医生，剩下就要抬人。

“俺看谁敢动！”胖子两个膀子一晃，就把那两名保安甩出去，与此同时，王瞎子的竹竿子也抡起来，劈头盖脸向吴经理招呼过去：“你个王八羔子还有点人性没——”

正乱作一团的时候，转门猛地又被推开，王浩他们架着楚正男冲进来。

“妈，妈你怎么啦——”楚正男跪在母亲身边，抓着中年妇女的手，嘴里发出声声哀号；只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似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

“妈，你不要死啊——”楚正男刚才一时羞愤难当，这才跑出去。他几岁的时候，父亲就离家而去，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下岗之后，母亲四处奔波，无论自己受多大苦，却从来没有再他身前抱怨一声；从来也没有叫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母亲宁愿毫无尊严地活着，却也一定要儿子活得堂堂正正——可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太让母亲伤心啦！

那个医生挣脱了两名保安，上来查看一下，然后摇摇头，默默地站起身。他本来是跟几个朋友来休闲的，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有急救设备，他相信自己能把病人救活，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救救我妈，谁能救救我妈——”楚正男依旧跪在那里，绝望地望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现在终于明白，所谓的尊严，在母亲即将逝去的生命面前，显得是那么可怜，那么幼稚，那么可笑——

“人死了，这回可以抬出去了吧——”吴经理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个胖子，还有那个老头，别叫他们跑喽！”

八斗哥现在倒是冷静下来，猛然间，他又俯下身子，紫眼开启，中年妇女的心脏渐渐呈现出来；然后，胖子就将自己的大手摁在她的胸膛，额头上那个紫色的气团开始疯狂旋转，一股紫气顺着他的手掌，疯狂涌入中年妇女的心脏，坏死的心肌细胞又如同得到血液的滋润，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周围堵塞的血管，也如同解冻的溪流，热血重新在里面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