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对于李真来说,这都算是个相对完美的结局。
也是在这个下午,他弄清楚了一切,终于放下了那块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大石。
起因还在那家医院。当时李真的那位主治医生发现了他病情的异常之处,将他的一部分组织样本保存了下来。又借着为李开文与宋晨肖验血的机会,同样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东西。
他的确只是因为好奇心,才做出了这样的事。但在之后与友人闲聊的时候,他便将这件事当做一桩有趣的“秘闻”,分享给了别人。在当今的信息时代,一个消息传播的速度与途径总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大约一个月之后,特务府的北研究院知晓了此事。
而这恰好又属于北院权限之内的“突发事件”。
要知道,想要在茫茫人海当中发现能力者,可不能等着他们自己觉醒,然后再通过极偶然的机会得知能力者世界的存在、并且主动找到特务府。
其实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特务府主动找到他们的。而来自各级医院的消息,就是特务府的主要信息渠道之一。因为能力者们在觉醒的时候,多半伴随着各类病痛,因此医院就成为了他们觉醒之后的第一站。
帝国的各级医院都是联了的,所以庞杂的病患信息当中有价值的那一部分,便会流入某个特殊部门,然后被汇总、整理,最终转化为更少量的报告,出现在某位北院研究员的显示器上。
而这样的甄别方法总是因为操作者的主观认知而有着极大的差异性,李真的病情又并非属于极端的“惊世骇俗”——毕竟无法同那种“某某头痛发作时,整个房间里的器皿统统被震碎”的异常情况相比。于是他的信息在起初被过滤掉了。
直到北院的工作人员拿到了李开文的血样,才发现,这对父子俩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
因为李开文的血液样本,在接触到能力者本身的时候会发生明显的异变——对方的血统等级越高,这异变也就越强烈。而这样类似鸡肋的属性,在发现骸骨“亚当”的时候派上了用场。也是因为这种属性,使得研究员们投入了更多的经历去对李真的组织样本进行研究。
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那些癌变的细胞竟表现得规规矩矩,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癌症患者的病理切片。
于是在对李真的坟墓进行了一次抽样检验之后,众人只认为,这种变异并未稳定地遗传到李真的身上。反倒正可能是因为李开文的那种血统,李真才患上了那样可怕的病症,并且早早死去了。
最终李真的资料被归类存档,并且束之高阁。而李开文也因为本身具有c级血统、并且参与了一系列试验的缘故,被勉强地编入了北院的序列,成为了能力者世界当中的一员。
人生际遇,竟如此不可思议,又如此变幻莫测。
第三章杀人
到黄昏日落的时候,终于不可避免地谈到了那个问题——杀人。
杀人。这件事自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之日起,一直到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始终是人类文明史当中一缕抹不掉的阴影。
算起来,复活之后,死在李真手上的人……已经有七个了。七条人命……是这些天,当他从那晚近乎癫狂的状态当中逐渐摆脱出来,在心里想得最多的一个词语。
即便是一个职业军人,哪怕是上了战场的职业军人,穷其一生,也背不上七条人命吧?然而自从进入了这个世界……他竟觉得自己有些身不由己了。
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找上门。他一直没有弄清楚,究竟,从前那种平安度过了十七年的生活是真实的,还是这种饱含着枪火与鲜血味道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以前他读过一本小说,那里面说,很少有人会在杀人之后觉得兴奋、快意。若有,那也是白痴或者精神病——大意似乎如此,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当时读到这段话只觉得很有道理,却未想到如今自己竟然真的经历了这种状况。
然而令他最恐惧的,并非杀人这件事情本身,而是……
为什么我没有那样强烈的感觉?
即便是警察和士兵,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第一次夺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性命、哪怕那人十恶不赦,之后也是会接受心理辅导的吧?就是说他们其实对于那种行为有些无法接受?
但对于李真来说,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第一次接触能力者世界的那个夜晚,将“电鳗”活活摔死之后,靠坐在荒山的一颗树下,心中竟没有过多的不适感。
相反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明显的……快意。
并非是因为杀掉了一个坏人而快意,更是某种微妙的、极微小的宣泄感。
因而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中一凉,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另外的某种东西。
不那么像是一个人了。
即便就在此时,当他试着尽量平缓地,对自己的父母说出自己过往的经历时,其实心中感觉最强烈的也并非那种负罪感。而是……类似小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回到家里被妈妈发现、害怕被责骂的感觉。
很多事情,一个人做了,并未觉得不妥。但如果再想到父母亲人知晓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的话……心里就会变得怪怪的。就好像很多花丛浪子在独身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搭讪**,然而若是身边坐着自己的父母……
总会觉得束手束脚、甚至羞于启齿吧?
眼下李真便是那种心情。
明明昨夜,击杀那些杀手的时候,心中满是担忧与愤怒,责怪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试图再次拆散自己与可松短暂的重逢。
然而现在说出来……却只觉得声闷气短,觉得爸妈也许会对自己很失望、抑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种暴虐成性的屠夫、把人命视作无物。
因而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干脆没法儿再继续,而是坐在床边,低下了头。
橘红色的夕阳照进来,把他的影子长长拉在地上。爸妈和可松好久都没说话。
于是李真鼓足了勇气,又略显不安地微微抬头,了母亲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睛里又噙满了泪水,伸出手来将自己轻轻揽在怀中,低声道:“别害怕,过两天让你爸爸找领导,去给你安排个心理医生……是不是都得这样的?”
后一句,她是问李开文的。
李开文重重地叹口气,在李真的背上拍了拍:“没事儿啊——那些都不是好人。你这就像上战场一样,那些都是敌人——”他“啊”的声音咬得很重,像是要藉此安下李真的心。
于是李真把下巴搁在母亲的肩膀上,目光透过玻璃窗,到了空旷原野之上的那一枚落日——太阳的血染红了晚霞,然后慢慢往群山之后坠去。
他也就真的安下了心。
只是,他想的是——啊……他们果然没有怪我啊。
※※※※※※※※※※※※※※※※※※※※※※※※※※
特务府北方基地的保密条令是相当严厉的。校官以下的军衔在进入特务府的北方基地的编制以后,都会接到“禁足令”——在两年的时间里,除非执行任务,否则没有批准,不得外出。
而如今李开文还没有捱过这两年的“刑期”。只是因为李真的事情着实惊动了不少人,情况又的确特殊,北院才给他和宋晨肖批了0个小时的假期。
其实宋晨肖倒是没有异能,只是因为与李开文属于夫妻关系,因而一并迁进了北院的家属区,过上了类似“监禁”的生活。当然,这只是人们私下里的玩笑话。实际上北方基地的生活区,面积是相当广阔的,生活在这里,其实与从前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法像普通人那样,可以在各个商场、城市之中随意地走动罢了。
然而从前他们家里只是工薪阶层,旅游的机会更少得可怜,一辈子无非是在平阳的三个城区之间活动,宋晨肖甚至没有去过较远的平河区。
而眼下得知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甚至极有可能与自己在这样一个地方重新团聚,长期以来积郁在二老心中的块垒也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他们去本部医院的一楼餐厅吃了顿不算丰盛、却格外温馨的晚饭。这种温馨当然是相对于李真的一家三口来说……实际上可松仍旧郁郁寡欢,甚至在强作笑颜。
三个人都清楚这一点……但也的确无能为力。除了自己与时间,大概没有什么安慰的话语能够快速有效地抚平心头的伤口吧?
毕竟,张朝阳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饭吃了很久。因为从李家夫妇俩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九个小时——李开文必须得在晚上22点以前回到北院。
而为了不被人打扰,他们四个人是在一个小隔间里吃的。因而外面虽然偶尔有人用餐,却始终没有注意到他们。
但就在这一餐的尾声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到来了。
第四章安博士
这个小隔间有一扇磨砂的玻璃门,而李真正背对门坐着。
于是他听到了女士高跟鞋的声音——很轻,似乎走得小心翼翼。然后在门外停了下来,并且“当当当”地敲了敲。
敲门声也很轻。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谁将杯子搁在桌上了。但这样的声音当然瞒不过他的耳朵,所以他站起身,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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