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行心头一寒,坐在那里长久地不说话。
楚远耐不住性子,抽了两支烟后问:“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地勘院?”
孟谨行摇了摇手,“这事有点蹊跷,我要亲自去一趟。”
“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干吗你自己跑一趟?”楚远不解。
“这事要是电话里说得清楚,就不会出现如此奇怪的反复!”孟谨行道,“我马上动身,争取明天就回來。在我回來前,暂时压住此事,不要向上汇报。”
他开始站起來整理要带上的东西,桌上的电话响时,楚远替他接了,然后捂住话筒告诉他,冯林打來,说打孙飞的人调查清楚了,是沈浩手下干活的人,不是村里人。
“拘留了?”孟谨行问。
楚远说是,孟谨行点头说:“帮我告诉小孙,好好养伤。”
他匆匆出门,叫上胡四海,直奔都江。
当他风尘仆仆出现在省地勘院道明來意,副院长仲茂山怔忡地看着他,嗫嚅半天后长叹一声道:“我就说纸包不住火,要出大事的!”
“仲院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坦言相告!”孟谨行道。
“事实上,我们的报告根本沒换错!”仲茂山说,“是你们的钟敏秀部长,跑來求我无论如何帮这个忙,她说你的环保思路是对的,她不想看到一名年轻干部就因为这事而毁了前途。”
孟谨行震得说不出话來,脑子里乱糟糟的,连呼吸似乎也滞住了。
仲茂山说:“说实话,孟主任,她当时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真觉得很荒唐,也沒办法接受。她呢,就坚持不走,怎么说她也是个副处级干部啊,又是帮我倒水,又是帮我抹桌子的,连着磨了两天,一逮着机会呢,又不断跟我讲你在长丰为群众做的事,我是真被她感动了!”
仲茂生点起烟,吐出浓浓的烟雾,长叹着说:“我是不相信这事能瞒多久的!你想想,有多少人在打青坪那些废矿坑的主意?即使当地政府沒有规划在那里探矿,也架不住那些想赚钱想疯了的人,冒着险去废矿里找机会。只要有人去,发现有丰富矿床的机率就存在。”
“既然你知道瞒不久,你还答应她?”孟谨行觉得胸口越來越堵。
仲茂生反问他:“如果你碰到这么个有身份的女干部,整日低声下气地來求你,不为她自己,不为权不为利,只是为了一名年轻干部,为了当地的环境,你能拒绝她的要求?”他摇了摇头,“何况她还承诺,如果出了事,由她全力承担,我还能说什么?”
孟谨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省地勘院的。
他只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钟敏秀是用一种近乎自毁政治生命的方式,帮助他躲过了那次的政治危机。
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该怎么办?
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继续瞒下去,还是让钨矿乌龙事件的真相大白天下,任由钟敏秀身败名裂?
他肯定不能让她这么毁了前途!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她,又能让钨矿重见天日?
孟谨行的思维全乱了……
第211章 难承之重
由于事涉钟敏秀,孟谨行从都江回來并沒有直接去向夏明翰汇报,而是回到示范区,破天荒地关上办公室门,一个人待在里面思考。
他的反常令楚远等人诸多猜测,但沒有人敢來试探缘由。
直到华灯初上,刘爱宝第一个忍不住來敲门,半天无人应门,她急得让肖海峰拿了备用钥匙來开门。
门开处,满室烟雾,孟谨行泥塑一般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主任,你沒事吧?”刘爱宝开了灯,担忧地问。
孟谨行的背影一动不动,只是声音沙哑地回她:“我沒事,你们都回去吧!”
刘爱宝与肖海峰对望一眼,还是劝道:“不管什么事,你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孟谨行低哑的声音中带了几丝不耐。
刘、肖二人无奈地退了出去,替他重新关上门。
孟谨行的确很焦虑。
从白天想到天黑,他始终沒能找到万全之策,随着时间一分分地流逝,这种焦虑越來越沉重,就像大山一般压着他。
他不可能一直把青坪钨矿的事压着,但不能帮钟敏秀从这件事中脱出來,又让他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这种痛苦让他更深地体会到,钟敏秀当时这么做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直到近午夜,他终于下决心冒个险,找夏明翰坦陈钨矿真相,然后把这件事承担下來。他这么做,是等于拿葛云状、夏明翰的政治生命一起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他走到桌边摁灭手里的烟,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包,走到门口关灯、关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下楼离开。
胡四海一直等在院子的停车场,远远看到孟谨行从办公楼出來,立刻下车拉开车门,等待孟谨行近前上车,替他关上车门。
才坐进车里,孟谨行的手机很突兀地在黑夜中响起。
电话是比康岳他们晚一天到蓝利县的冯林打來的。
他告诉孟谨行,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在冯林到的前一天,康岳和莫柏在蓝利县委宣传部碰了一鼻子灰,当地的那位女部长明知有非法拘禁小人质的事,但她照样还是极其冷漠地表示问題出在长丰县,如果不是长丰欠了耒河镇农民的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女部长对于康、莫二人提出见县委书记,商议解救小人质的意图时,她竟然冷冷地表示,康、莫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小事惊动县委书记。
康岳拍案而起,据理力争,但都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
冯林与他们碰头后,三人第二次找到县委宣传部,终于有一位副部长同意带他们去了政法委,见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冯林在电话里说:“……绑架马文龙的事在这里沒人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认为错在长丰,他们虽然对马文龙的遭遇表示同情,但问他们孩子的下落,他们却说去查了沒线索。经过再三交涉,他们才派刑侦队的一名同志陪我们一同去了耒河镇。”
孟谨行右手揉着太阳问:“见到孩子了?”
“沒有!但是见到了绑孩子的人。”
“哦?”孟谨行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真是农民?”
“对。领头的就是耒河粮油食品厂的厂长吴光玉,这个人当过二十多年的村支书,很有群众威信,跟他一起來的有七、八个人,都是同一个村的村民。”
孟谨行头皮有点麻,又是这种宗族关系。哪怕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面对过这种事情,最后也都顺利解决问題,但那都是在本省,是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像这种跨省的情况,谁都能想到,问題绝对比当地更难处理。
冯林接下來的话立即证明了他的想法,“吴光玉和他带來的人都很张狂,既不怕刑侦队的警察,也不怕书记、镇长,甚至还说他们知道这么做犯法,但既然讨债无门,走投无路了也只有赌一把,只要把钱讨回來,就是坐牢也值,要是讨不回來,他们就抱着孩子一起投湖死了拉倒。”
孟谨行听至此处,愁眉深锁,“有沒有问他们,來长丰要钱和上访的过程?”
“沒等我们问,他们自己就说了。”冯林突然叹口气,“如果撇开孩子的事,独立來看他们的遭遇,也真的很让人同情!许建国跑了,马振云又付不出钱,他们也是上天入地都无门了。”
“你们沒提出來见孩子吗?”孟谨行问。
“提了,但他们就是推三阻四不让见,除非我们能当场砸十万给他们。”冯林道,“按吴光玉的说法,他们就是故意让马文龙写信的,目的就是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尤其是新闻单位的注意,而且最好这件事捅到越上面越好,使得长丰县不得不重视这件事,拿出钱來还给他们。”
孟谨行愣了一下。
如果这是对方的真心想法,那就足以说明,整个事情的发生,是被当地政府默许的,所有这一切行动都是在当地政府睁一眼闭一眼的方式中,堂而皇之地上演。
孟谨行这时看到汽车已经开进县招的停车场,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后,问:“现在谈到什么程度?”
“对于我们要见孩子的要求,他们答应明天再给我们答复。”冯林说,“我和康、莫两位记者现在已经回到沙口,他们正连夜赶稿,打算让新闻上明早的头版头条!”
“辛苦你们了,替我问候两位记者。我马上会把你们在那边的情况汇报给夏书记。”孟谨行说完合上手机,下了车。
他直接去了夏明翰的房间,來开门的不是夏明翰本人,竟是钟敏秀!
走进房间,孟谨行才发现,何淼也在座,心不由得“倏”一下沉到谷底。
他只顾着自己闭门思考,全然忘了何茂山会不会在他走后与钟敏秀联络!
夏明翰脸上阴云密布,看到孟谨行沉声问:“你又是什么事?”
就凭这句简短的问话,孟谨行就从头凉到脚,钟敏秀肯定自己扛下了整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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