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粒尘埃,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这个之前与我毫无关系的世界,就要我抛开从前的亲人?就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我,我就得罔顾生养我的至亲,留下来做这个世界的镇守。凭什么?帝君觉得这样于我可否公平?”
白虎沉默。
炎颜的话让它无从反驳。
稍沉默后,白虎道:“虽然留在此间世界要割舍掉从前缘法,但你并非一无所获。你留在这方世界,继承的是炎君中央炎帝的帝位,在这个世界可享无上尊荣,有大能力,大自在,有何不好?”
“你回去你那个世界,自有那方世界道法约束,失了此间优势,终日碌碌如卑微蝼蚁,区区寿数不过白驹过隙。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好处,难道不足以弥补你舍弃的那点损失?”
炎颜中肯点头:“这笔交易对我这个原本碌碌如蝼蚁的凡人,却是天大的诱惑。别的不说,就单一项无量的寿数,足以让我抛却从前的一切,奋不顾身地返回此间世界,更何况还有那无边的本事,无上的尊荣。”
白虎深沉的虎目轻轻眨动了一下,觑着炎颜的目光更加幽深。
炎颜却戛然收住了笑。
“可是这些,我,不在乎。”
当她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就好像整个宇宙都变得轻盈了。
就因为一句不在乎。
沧华蓦然。
白虎惘然。
宇宙沉默。
不在乎……
如沧华,白虎这些绝世的神帝,他们一直以为的强大是什么?
是身体的无极,是功法的无量,是修行的无边,是道法的无垠,到底是什么?
炎颜终于揭晓了一个灵魂最强大的时刻,就是放下的那一刻。
沧华蓦然,是因为沧华突然自这三个字中开悟。
白虎惘然,是因为白虎突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
当炎颜把“不在乎”说出口,她便选择腾空双手放下了这个世界赠与她的一切繁华,还有谁能够在她的手里夺走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不在乎”这三个字更无敌的存在。
这,才是一个灵魂最强大的底牌。
宇宙无风,白虎心自凌乱,虎目微阖,白虎终于明白了沧华的选择。
可是心中仍不甘,偌大的虎爪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炎颜却仍站在原处,含笑以对。
白虎终于动身,再一次向着炎颜迈步行去。
炎颜微笑:“方才一辩,白帝输了。既然帝君输给我,即便再战亦永无胜算。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炎颜缓缓抬起了手,白皙纤巧的手掌,隔着虚空轻轻向白虎一推,口中道:“日月盈昃,宇宙洪荒。”
此言一出,炎颜和沧华同时消失在莽莽宇宙之间。
白虎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无垠寰宇。
白虎知道,就如炎颜所言,他输了,输给了炎帝。
因为,炎帝最后使出的,是宇宙空间之洪荒大力。
炎帝,真的离开了。
————
洪荒之力渐渐失效,沧华在宇宙的某个地方显出了身形。
在神识的记忆的三千世界中重新标注蓝星的坐标,沧华就像大海里的一尾白鱼,在浩瀚宇宙中开始继续跨越时空的旅程。
炎颜仍旧抱膝坐在他的左眼里。
目光落在宇宙似乎亿万年不曾更换的画面上,炎颜突然问:“沧华,星辰龛呢?”
沧华沉默。
炎颜继续问:“你是不是拿星辰龛去堵天阙了?”
“嗯。”
沧华终于回应,不过是典型的帝君式应答,就一个字。
炎颜不理会沧华的情绪问题,锲而不舍地继续问:“星辰龛到底是什么宝物?”
炎颜早看出来了,星辰龛是个厉害的宝物,从里面能看到三千界就足以证明。
并且沧华只余下一缕魂识被藏进须弥境中,他随身竟然还带着星辰龛,如沧华这般见识都如此重视星辰龛,大约那也是件不输于须弥境的存在。
沧华用星辰龛解除了她以身献祭的大危局,炎颜便对星辰龛越发好奇,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沧华沉默了会儿,说:“星辰龛是我的龙珠。”
“咔!”
炎颜交握的手,突然传出骨节被掰动的脆响。
然后沧华就听见了炎颜的典型性提问:“沧华你是不是想死?”
沧华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想。”
炎颜的脸色已经明显开始铁青:“你明明晓得这趟送我要消耗掉你巨大的神力,你居然还把龙珠留在了山海界,你——”
炎颜因为激动已经说不出话来,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真想揍人!也不知道现在她能不能打得过沧华。
“我心里有数。”
炎颜把手死死压在耳朵上,她已经不想理沧华,除了心疼他的硬骨头,还有内心无处安放的歉疚和深深的感动。
因为这份深情厚谊,她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
俩人同时沉默下来,安静地在宇宙间行走,偶尔有陨石带,偶尔有风暴环,炎颜和沧华谁也没再开口。
炎颜困了,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听见沧华低低地问:“那个,是不是你的故乡……”
炎颜一个挺身站起来,使劲儿睁大眼往外看去。
莽莽宇宙间,她看到了一颗蔚蓝的星……
(大结局)
番外:过年
“轰!轰轰!”
震天响的礼炮从城门斜飞上天空,惊地群鸟乱飞,地上的百姓却一片欢腾。
因为今日是炎家商队入城的大日子,也是沧浪城开始过年的喜庆日子。
邢玉堂和邢玉山亲自侯在城门前,恭候商队入城。
城门大开,远远就见浩浩汤汤的大商队,高高挑着金边黑牙旗,上面绣着个偌大的“炎”字。
自沧浪城重建后,炎家商队每年都会在当初分发腊肉的那一天准时抵达沧浪城。
商队入城的日子,城中的老百姓就开始了举城欢腾庆祝过节,炎家商队也继承了老传统,每年的大年节,都有十日的免费发放腊肉日,数年不曾间断更不会缺席。
城主邢玉堂和副城主邢玉山将沈煜云,毕承和几位大首领接进城,城中的老百姓早已手捧着大碗的酒菜肉食,站在街巷两侧夹道欢迎。
这些年,期盼商队的到来和过年,早已成了沧浪城老百姓一年终了最期盼的大事,稚齿小儿每逢岁尽都要踮着脚问爷娘“商队啥时候来?商队来了好过年。”
沈煜云和毕承骑在高大威猛的雚疏兽背上,与邢家兄弟亲切叙旧,只是当浩浩商队途径正街时,几位大首领和城主全都会默契地停下来。
在热闹的东市街边,有一座安静的庵堂,庵堂门楣横匾上,书着秀雅的三个字“落梅庵”。
沈煜云,毕承,牛能淦,华畅,还有邢玉堂,邢玉山两位城主,整齐下了坐骑,来到宁静的庵门前,恭敬叩响门扉。
质朴的木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一位布衣金钗的小妇人探出半边身,正待开口询问时,看见沈煜云众人,小妇人立刻笑开,朴素的裙衫掩映不住小妇人美丽的容颜。
“梅边,炎家商队回来啦!”
小妇人刚喊完,从里面匆匆行出一个同样身着布衣的姑娘,正是计梅边。
计梅边正在后头的院子里洗头发,刚洗了一半就听见花枝大娘唤,匆忙裹了块帕子就跑了出来。
“这是特地给你俩预备的!”
沈煜云侧身,几个小伙计扛着上好的腊肉腊肠还有路上捎带的各色美食,神酒,一口气抬进院子好几个扁担。
计梅边不跟他几人客套,笑吟吟地全收了。
这也是规矩。每年商队进城,头一份腊肉必定会送来落梅庵。
邢玉堂笑道:“赶紧进去把头发弄干,仔细受了风寒。晚些把商队安置妥当,我差人来接你和大娘入宫吃酒席。”
“嗳!”
计梅边欢喜地应下,转身跑进院子里头去了。
花枝大娘笑吟吟看着邢玉堂:“你放心,等会儿大娘一定好生给梅边装扮。”
邢玉堂呡唇一笑,什么也没说,同商队告辞离去。
邢玉堂觉得,计梅边不管穿啥都不难看出,装不装扮她高兴就好,就如她喜欢住在落梅庵一样,没有理由就是喜欢。
番外:我该跟你喊什么?
黑暗的房间,一线幽光自高高的窄窗外投进来。
房间里很安静,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枚偌大的,由一整块白水晶挖空雕琢的水晶巨卵。
巨卵中灌注着半粘稠状的透明液体,在透明液体里,浸泡着一个年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身量纤细瘦弱,肌肤白的几乎透明,身上没有穿衣裳,一根粗而长的脐带连接到水晶卵后方一个盛满血浆的大罐子上,脐带显然就是卵中少年成长的营养供给来源。
少年悬浮在透明的液体里,双目安静闭着仿若熟睡。
一股极淡的黑色烟雾悄悄自窄窗外飘进来,无声渗入白水晶卵中。
透明液体微微荡漾,悬浮在液体中沉睡的少年轻轻睁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