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娟儿一愣,继而似是理解了她这句怪话的意思,笑着用力点头:“嗯,你也晚安!”
真是个可爱的小妇人。
炎颜回转身,就见毕承立在院门边等着,沉默的目光里不悦很明显,还有探究。
隔壁就是炎颜住的院子,跨步进院,正要随手带院门,木门却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抵住。
炎颜回头,对上毕承沉默严肃的眼。
“为何接近娟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防备的语气特别明显,就像只护食的兽。
炎颜:“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毕承:“为何是我?”
炎颜的容貌笼在浓重夜色里,晦暗不明,情绪难辨,语气却比早先的伶俐缓和了些:“因为你适合,因为我需要。”
毕承:“......”
总觉得跟这姑娘说话哪儿不对劲。
男人虽沉默,手却依然压在门板上,这肢体语言显然是不搞清状况誓不罢休。
炎颜叹了一声:“我今天中午去过灏元楼,也尝过你烧的菜,味道不错,就是运气背了点。”
毕承:“......”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头回听说品个菜还能品出运气好坏的……这姑娘说话天一腿,地一嘴的,叫他怎么接?
见毕承更沉默,炎颜觉的逗这个老实汉子挺好玩的。
不过这男人经不起玩笑,炎颜怕把他气跑了,收起玩兴说正事:“你做菜味道好,可见你下过功夫。分量足,说明你人品不错。运气不好,则说的是你此番竞争灏元楼主厨,必输无疑!”
毕承倏地抬头:“为何?”
一语戳重他命门。
炎颜随手理了下鬓边碎发,又露出那种晏晏浅笑:“拜师就告诉你。”
毕承眼神一寒,手腕翻转,袖刀的白亮冷刃已抵住炎颜小巧的咽喉:“你耍我!”
炎颜唇角始终笼着笑,不见半分利刃加身的惶恐。
抬起葱白手指,轻轻把喉间利刃拨开,开口亦是四两拨千斤:“我耍没耍你,无需此刻多言,明日分晓自现。”
说话间,炎颜的目光稍稍下移,落在毕承持刀的手上。
男人的手掌骨骼宽大,虎口位有很厚的旧茧,拇指因常年握硬器已轻微变形。
这双手,仿若无声倾诉一段砥砺承受的岁月。
炎颜心里暗叹:可惜
毕承慢慢地收回短刃,退后一步,站在门边,声音已恢复平常:“你刚才打听主厨女儿的死因是什么意思?”
炎颜:“字面意思。”
毕承又拧眉:“特别提到泽水又是为何?”
炎颜笑了。
这男人看着糙,其实心很细。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泽水出焉,水有兽,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默完书,炎颜静静看着毕承:“你是本地人,应当听说过蛊雕这东西吧。”
毕承愣了愣:“那是传闻,没人见过蛊雕长啥样。”
炎颜:“所以,你很可能就是你家祖上最幸运的一位,有机会亲眼目睹蛊雕真容。”
毕承一脸严肃:“所以,你是捉妖师?”
炎颜:“厨师!”
毕承:“……”
信你个鬼!
————
灏元楼是鹿吴城首富豪迈豪老爷的产业,也是鹿吴城最大的酒肆。所以,灏元楼选新主厨这事儿,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的热切关注。
豪老爷亲口承诺,灏元楼的新任主厨将被聘入豪府,亲手主持豪老爷独生女定亲的千人喜宴。
豪老爷选主厨也很公平,别的不论,只看口碑。
身为厨子,口碑,自然体现在客人点菜的频率上。
毕承就是竞争主厨的掌勺大厨之一,并且还是颇有实力和声望的一位。所以,对于这次主厨竞争,毕承一直成竹在胸。
自竞选开始至今,毕承可谓顺风顺水,这些天光看客人反馈和点他烧菜的频率,就知他口碑不赖。可自昨晚听完炎颜那番没头没脑的话,毕承一宿没睡踏实。
他心里突然就有些莫名地烦躁,还有些说不清的,不太好的预感……
第26章 路子野
“回锅灌灌爪三份,干香数斯舌一份,素烧沙棠三份!”外头又传进来前台伙计熟悉高亢的传菜声。
毕承习惯性伸手去拿灶台上的配菜,手指刚碰到盘沿,配菜却被人先一步端走了,毕承伸出去的手拿了个空。
他抬起头,看见端走配菜的正是隔壁灶上瞿师父的大徒弟,满录。
满录手里端着配菜伙计为毕承准备的配菜,见毕承看过来,赶紧赔笑。
“不好意思啊毕大厨,客人今天全点我师父烧的菜,我们那边配菜师父都忙不过来了。您这些配菜闲着也是闲着,我师父先拿过去用用哈!”说完,也不等毕承点头,撩开布帘钻进隔壁灶房。
布帘撂下的一瞬,满录脸上的笑尽数被轻蔑取代,冲着帘子低低地“呸”了一声。
毕承低头看着面前的冷锅冷灶,这才后知后觉,他整个中午几乎没开火。
今天的客人,点的居然全是瞿大厨的菜。
眼前与昨日完全反转的局面,让毕承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炎颜那张浅笑晏晏的脸。
突然感觉闷在胸口的燥意更重了,毕承把搭在肩上的手巾往灶台上一丢,跨步出了灶房。
大堂里每天这个时辰都是最忙的时候,炒勺锅铲的碰撞声,跑堂伙计的吆喝声,客人们嬉笑怒骂声……一片热火朝天。
与此相比,后院的宁静就显得格外萧索。
毕承独自坐在井沿上,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脑子有些懵。
昨天都还好好的,老顾客几乎全点他炒的菜,甚至伙计们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面对主厨的恭敬和顺从。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就全变了?
他的脑子里又不自觉浮出炎颜的笑……
这女人真邪门儿!
“想我呢?”清泠娇脆的声音由背后传来。
毕承猛地回转身,正对上炎颜似笑非笑地眼睛。
他顿时窘红了脸,就像个偷糖吃的孩子被逮个正着。
毫无防备被人拆穿心思,最让人难为情。
炎颜本也不是来看他笑话的,对汉子的红脸膛只做视而不见,走过他身边留了句:“随我来。”便径自推开门,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跟在后面的毕承愣了愣,没跟进去:“那间不是我歇息的屋。”
炎颜回头看着毕承,眼神像在看白痴:“我进你屋里干什么。”
毕承:“……”脸更红了。
这姑娘脑子太快,他根本跟不上。
不过毕承也立刻就反应过来,炎颜这是要进去找证据。他性子虽忠厚,却也不笨,赶紧跟了过去。
房内只摆着两张藤床,是瞿大厨午歇用的,另外还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木凳。
炎颜走到其中一张藤床前,弯腰在床底下摸了一阵,拖出个小木箱,木箱子上的小铜锁明黄锃亮,一看就常有人用。
炎颜从腰间绣囊里摸出把钥匙,捅进锁孔里一转,锁就开了。
“你怎么有人家锁头的钥匙?”毕承惊讶地瞪大眼。
炎颜只顾在木箱里翻找,头也没抬:“胰子拓的。”
毕承:“……”
路子这么野,这姑娘到底干啥的?
炎颜翻了一通,找出个小纸包丢给毕承。
毕承打开来看,拧起眉:“这是辛木粉,用做调味料的,我烧菜时也常用。”
“我当然知道这是辛木粉。”炎颜瞪回去。
毕承被她一瞪立马就明白了。瞿大厨把这种普通的佐料如此谨慎地锁起来,定有隐情。
他琢磨的时候,炎颜已经把箱子重新锁好,推回原位,连褥单的压痕都细致抚平,起身往外走。
出了房间,炎颜径自向酒肆后门走去,没听见身后有脚步跟上,回头看,却见毕承仍站在院子里。
“走啊,你站着干什么?”
毕承皱眉:“我还没下工。”
炎颜笑了:“我说毕大厨,你都出来这么久了,可有人喊你回去烧菜?”
毕承垂目:“就算没客人点我烧菜,我也不能走,这是酒肆的规矩。”
炎颜折回来,在毕承面前站定,拿明澈如泉的眼睛看着他:“守规矩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既然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足以说明此人品质卑劣,这种人通常没什么胸襟。如果此人做了主厨,岂能容你继续在这里做事?”
毕承没吭声。
见他沉默,炎颜很有耐心地给他仔细剖析眼前的局面。
“你在灏元楼也算小有名气,倘若竞争失败,不光这里容不下你,这位瞿大厨很有可能煽动整个厨行抵制你。”
“只要你有机会烧菜,大家都在同一个城里,他作弊这事儿就迟早会被人拆穿,因为你烧的菜就比他好这是事实。所以他绝对不会给你打他脸的机会。”
“可娟儿怎么办?她的身体不好,需不停用药调养。她眼睛看不见,你要时去摆吃食摊,以她的性子必要跟去帮忙,你忍心让她吃那样的苦?”
最后这句仿佛一柄尖刺,一下就戳中了毕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贯坚韧硬朗的表情,立刻变得纠结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