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见面的时候坎德拉之所以连反驳都不反驳，就直接承认了自己当初就是发疯，就是所谓“大瘟疫”的源头。
恐怕是因为一旦说出真相，那个在各种神话传说当中都是美好象征的古精灵王国，就会瞬间崩塌，变成邪恶、可怖、懦弱又自私的反面存在。
想必，坎德拉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在后世人们眼中变成这副样子。
可惜的是，既然在真理会提供的一切资料当中都没有流传这样一种可能性的记录，就很大概率说明了……当时知道真正真相的遗族们，并没有对坎德拉做任何的辩护。
这个国家人民的罪孽，最终由他们的王来背负。
林介不由得想起当时自己开导坎德拉的时候，后者一直重复强调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罪孽。
因为自大而直视神明发疯的是他，屠杀子民的是他，毁灭爱尔弗兹的也是他，所以他不渴求救赎，也不觉得自己能赎罪，而是心甘情愿地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可假如他从来没有疯过，他又在被什么所束缚，所折磨，所流放？
也许……只是内心的愧疚吧。
作为这个国家的王，未能守护这片土地和子民就是他的罪，被他归咎为了自己的无能，所以觉得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
又或许上万年的时间，让被困在那把剑当中的坎德拉，自身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愧疚，而外界的言语又不断传递着他是罪人的信息。
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真是悲哀至极。
白银低声道：“‘流放者’坎德拉，他被自己的执念困在了那把杀死他的圣剑当中——流放他的，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
林介默默将圣剑从自己的梦境中召唤出来，横放在膝盖上，手指拂过锐利的剑身，道：“但他是个好国王。”
圣剑无声无息，其中积累了数万年的怨念早已与坎德拉的灵魂一起消散，剩下来的只是一把冰冷的武器，自然不会有半点回应。
但坎德拉曾经给予林介的记忆却在这一刻沸腾，一直以来被如阴翳的黑雾覆盖着的后半段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
“王，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有这个办法了！如果不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抗黑暗啊！我们没有办法了……”
“你们该死！你们怎敢……”
“难道您要看着爱尔弗兹覆灭吗？您不是试过了吗……黑暗深处的那个神明，根本是无法对抗的存在，您不是……也失败了吗？呵，不如说，您根本就连见都无法见到祂吧。”
“……”
“没错，我们现在做的，是唯一能拯救爱尔弗兹的方法！”
“王，您应该学会取舍，为了活下去，一部分牺牲是必须的，我们深知您的仁慈，但……您看，他们是自愿为了爱尔弗兹而成为试验品的，您可以询问他们的意愿，他们也都很想为王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难道您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吗？”
“够了……我会再深入一次黑暗，不要再说了。”
……
“王，您回来了……”
“你们在欺骗我，为什么？”
“对不起，咳咳……王，您成功了吗？”
“……”
“没关系，您不必自责，您已经做得很好了……王，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王，只是我们并非好的臣子，很抱歉，让您看见了这样难堪的一面。”
“但您是如此仁慈，一定会答应我们这最后一个请求吧。”
“——请您杀了我们。”
……
“我是爱尔弗兹的末代国王，坎德拉，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在此请求原初女巫们的庇护。”
“请庇佑我离散的子民……让他们活下去。”
“好。”
……
林介闭着眼，手腕上的环状白痕传来灼热刺痛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那一块肌肤。
这痕迹是当初坎德拉在梦境当中送给他的那顶王冠化作，是精灵王的象征。
逐渐清晰起来的记忆拼凑起了那段历史。
“原来是这样……”
林介心道：“有一点我倒是错怪了坎德拉的臣子，他们是真的走投无路，因为被作为羔羊的不止是那些无辜的民众，甚至还有他们自己。”
他想起记忆中的坎德拉在回到自己的王城所看见的那个庞大的，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臃肿怪物，用怪异的语调请求他们的王杀死自己的画面。
“这么想来，疯的其实是他们才对啊。”
“但自始至终都清醒的坎德拉，在挥剑杀死他们的时候，又该有多么痛苦呢。”
林介手腕上的印记逐渐平息，但最后坎德拉自杀时的情绪波动却凝聚成了一丝疑惑。
原初女巫的庇护？
但在坎德拉的记忆中，面前降临的可不是什么通常意义上的女巫……而是四尊比那庞大的怪物，更加畸形扭曲的诡异事物。
声音倒是正常的女性声线，虽然隐约带了点混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中一道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林介思绪飘忽，一时又有点难以辨认，毕竟相似的声音千千万，指不定就是有点像而已。
嗯……总之坎德拉付出的代价，则是永远不能告诉自己的子民真相，让那些精灵彻底成为女巫们的信徒。
这本来就是他的打算，所以自然是立刻答应。
不过最后却变成了数万年的自我折磨，不知道他当时要是知道会不会犹豫一下。
白银突然狡黠地道：“坎德拉的印记？这可是精灵王的象征，而且是他自愿交给你的，其实就等于王位的交接，如果你能找到爱尔弗兹的遗民，说不定他们愿意奉你为王。”
林介抽了抽嘴角：“算了吧，我就一书店老板，管管书还行，管人？我可不想和坎德拉一个下场。”
白银语气温柔：“知道你懒。”
她顿了顿，接着柔声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出现了，这个梦境你可以用自己的梦境吞并掉，这样不需要捕梦网你也可以进来。”
林介惊讶道：“你要去哪？”
白银道：“秘密~”
林介：“……”
白银笑了笑，道：“不过我保证，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林介还想说话，却感觉到额头上冰凉且柔软的触感，一时失去言语。
……
林介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正上方挂着的捕梦网在晨曦的微光之中迅速化作灰烬，飘散无踪，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砸吧嘴回味了一下，突然一愣，那道声音，似乎和白银很像？
第348章 交锋
虽然第二天白天的露天宴会要八点才开始，但费奇一大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洗漱完毕之后，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演习等下见到林介的时候该怎么说。
“咳咳……早上好，您昨晚睡得好吗？”
“不行不行，这样太寻常了！而且很没必要，难道那种级别的存在还会失眠吗……”
“咳咳，真巧啊，您要一起去吃早饭吗？我已经打听过了，宴会的早餐地点在二楼西侧的餐厅，也是完全自助的，可不能错过了，走过去的时候还能顺便路过一下女性宾客的房间门口，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也许可以偶遇到一个……”
“啊不不不，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费奇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脸：“那位林先生难道会在意这些东西吗？这根本就是没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进城，就连其他参加宴会的人都会觉得这些话题很无聊而且下流吧？他们这些上流人士……”
“不行，我不能再用一般人的思维来想问题了，我现在可是超凡者，要想想超凡者该怎么说话！”
费奇喃喃自语地下定决心，然后有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手舞足蹈了半天，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眼角一片血丝，脸色也十分苍白，一看就没有睡好。
他也确实没睡好。
实际上，他昨天根本就没有睡着，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仔细研读那本《纷恶之巢》了。
那本书中的内容令他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如果要形容的话，他觉得自己实际上是睡了很深的一觉，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
同时，在那一刻，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像发出了泥潭中污浊泡沫破裂的声音，从中诞生出了一个新的自己。
那是确确实实能力的提升……奇妙而不可思议。
他到现在也依旧保持着那种亢奋的状态，不觉得疲惫。
费奇对自己这有些邋遢的形象却十分满意，左看看右看看，点了点头。
“这样刚刚好……林先生一看就能发现我昨天晚上有多么努力地在看书！他肯定会高兴的！”
费奇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到了一个超凡者的思维方式。
虽然他现在这样子肯定是不符合正常社交规矩的——在一个如此高端的宴会上看上去邋里邋遢没精打采，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等下那些人看他的嘴脸了。
本来以他的身份还有身上廉价的衣服，那些人看他的时候就够鄙夷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