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整整半分钟,尤其是在年轻的面庞和平坦的肚子上注目良久,确认了某种情况, 冷冷地问,
“你是谁?!”
“一个好心肠的猎魔人阿卡姆托姆, 为了帮助你们这群可怜巴巴的孩子, 免费替神庙铲除蛰伏的魔怪!”
“猎魔人,别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安古蓝!你口气这么厉害, 解决掉那头晚上鬼哭狼嚎的怪物了吗?”
少女说着话,杏仁似的棕色瞳孔渴望地看着猎魔人手上散发淡淡香气的肉干,但她舔了舔嘴唇,按捺住了欲望,强迫自己转开视线。
“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安安稳稳睡觉了。这是我送给神庙所有孩子的见面礼,还满意吗?”
安古蓝不答,继续蹲在那儿像松鼠一样鼓起腮帮子,嘟嘴冲马鼻子吹气。
不识好人心的小屁孩!
阿卡姆心头吐槽了一句,将肉干塞进自家嘴里, 故意发出巨大的咀嚼声,
“唔…真香…”
“你在对维尔特…干啥?”
她吞了口唾沫, 瞪大眼睛,一脸认真地说,
“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老话, 对马的鼻孔吹气,它一生都会忠于你,但你必须凑得很近, 耐心细致地获得它的信任!”
“从哪儿听来的奇奇怪怪的驯马术?”
阿卡姆嘴角微弯,这女孩挺有趣的,至少比那群藏头露尾的胆小鬼有意思。
“罗伊大师的坐骑忠贞不二,绝不会被人收买!维尔特,你会当叛徒吗?”
噗噗——
维尔特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一排大白牙,齿缝间滋滋作响,喷了少女满脸口水,然后不屑地偏过了头,明显想撇清关系。
安古蓝面无表情地擦干口水,仍然坚持吹气,阿卡姆甚至听到她吹出了一段悦耳的口哨声。
“停!别再骚扰它了!这么做不过白费功夫,就算你莫名其妙获得维尔特的效忠,你又能干嘛?”
她不发一言。
阿卡姆静静地看着她,五秒后叹了口气,无奈换了个问题,“你的同伴们为啥那么怕我?”
安古蓝抿了抿嘴唇迟疑小会儿,突然恶声恶气地说,
“你没照过镜子?琥珀色的条状眼睛,耳朵和鼻子尖得能戳死人,哪里不吓人!”
真是张嘴就来的暴躁女孩!
阿卡姆嘴角抽了抽,“你为什么不怕我,不逃跑?”
“我怕的要命!”少女薄唇颤了颤,明明像是指责眼前人,眼神却忽然看向空处,声音轻得微不可察,“但你们腿这么长,带着武器,眼睛长得像猫一样!”
阿卡姆最初只以为她在胡言乱语,但听着听着又觉得她话里有话,
“你们还有…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尖牙利爪,跑得比奔马更快,我逃得了吗?我又能逃哪儿去?”
她神经质地絮语,眼眶泛红,又猛地一吸鼻子,揉了揉眼睛。
“你咋不给我按上三头六臂呐!?说实话吧,你不就是想骑着维尔特离开神庙?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阿卡姆压低声音问,
安古蓝置若罔闻地继续吹气。
猎魔人也不气馁,他已经掌握了一点跟这个怪女孩打交道的技巧,又取出怀里的布偶在她眼前晃了晃转移话题,“你见过它吗?”
少女刹那间就有了反应,一把将它抓在掌心,死死扣紧,目不转睛地盯了足有一分钟。
有那么一瞬间,这张稚嫩清秀的小脸上流露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悲痛和愧疚,仿佛在为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忏悔。
但须臾之间,她表情恢复冷静,
“不认识,神庙很穷,没钱买玩具!”
“撒谎!”
猎魔人的话令她身体一震,
“忘了告诉你,布偶是从一具尸体身上找到的!”阿卡姆目不转睛观察少女的神色,压低声音,确认外人听不到,“她被埋在地窖底下,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另一具同龄女孩儿的尸体!”
“她们俩走得很痛苦,一头大型的猫科动物残忍撕碎了她们的皮肤和骨头,一头恐怖的蜘蛛吐出蛛网把她们缠住,就像蚊子吸血一样慢慢吸食干净她们的血肉!”
“她们受尽折磨,含恨而终,鬼魂才在神庙萦绕不散,寻找凶手!”
唰——
安古蓝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也不吹气了,指节发白地捏紧了布偶。
“黛西祭司声称自己不认识这两位死者,也从没见过什么闯进神庙的大猫和大蜘蛛,所有一切都是上一任祭司管理期间发生的惨剧。”
“她们才来半年,你在神庙待的时间更久,你应该清楚真相。是这样吗?”
“你老实回答,帮我找到凶手,死者的灵魂将安息!”
安古蓝一声不吭地抬起双手环住了马脖子,垂下脸,身体微微发抖,好似在忍受某种泛滥的情绪。
她的意外之举,却让阿卡姆看到她皓腕处一块网状的黑色纹身,以及一排纤细螯足。
网中一角写着一行黑色的通用文字,这一次他看完整了——
blakat …grayba
黑色的格雷巴。
阿卡姆瞬间一怔,女祭司黛西后背也有这个纹身,它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安古蓝,你手上的图案怎么回事?”
少女触电般掩上衣袖,
“你不敢回答?有谁威胁你?说出来吧,我只想帮你。”
“呸!”她突然双手叉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歇斯底里地咆哮,眸子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帮我?当我是三岁小孩!我们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帮我?我见过太多道貌岸然、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无耻败类,心怀不轨的变态!”
“没人值得信任!”她就像一头受伤的刺猬,恶狠狠地说,“走开!别想糊弄我!”
阿卡姆拧紧眉头,他不明白少女为何如此敏感、暴躁。
他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开诚布公地说,
“为什么帮你?你以为我喜欢多管闲事吗?还不是因为你和我的朋友长得很像!”
“她的头发是银灰色的,她的眼睛绿得就像万物萌发的春天,她不像你这么倒霉,被困在冰天雪地的神庙,吃不饱,穿不暖——”他转身看了眼女祭司所在的房间。
“她曾住在一个诺维格瑞的郊外学校,那里大家睦相处,互帮互助,还能读书识字,尽情玩耍嬉戏。法尔嘉是我的好朋友,你偏偏和她如此相似,我若是对你坐视不理,以后肯定会被她埋怨。”
阿卡姆嘴角咧开一抹爽朗的笑容,
“何况按照我们猎魔人的说法,人和人之间的相遇也是一种命运,命运女神让我来为你排忧解难!”
“如果你帮我找到怪物,我发誓会让你和你的朋友们脱离困境,谁也不能威胁你,伤害你!”
少女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五官却忽然变得僵硬、呆滞,瞳孔微微扩散。
“不,黛西女士的话千真万确,神庙从没出现什么山猫、蜘蛛,我没见过它们!”
“安古蓝!”阿卡姆直视马后少女眨动的双眼,
漫长的沉默。
“别死缠烂打了,我说过不知道!”狂躁的少女胸膛急速鼓动,白皙脸颊涨得通红,猛地把布偶丢到猎魔人脚下,“这么多问题,你怎么不问它!”
咆哮完,她万分不舍地拍了一下马脖子,冲出了马圈,在雪地里留下一排小巧脚印后,使劲敲响了宿舍大门。
阿卡姆和维尔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捡起脏兮兮的布偶若有所思,身后,光头大汉布鲁齐悄然而来,动了动鼻子做出一个嗅的动作,露出一副嫌弃又畏惧的表情,很快又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第六章 离开
“阁下问出什么线索来了?”
光头大汉向着猎魔人略微佝偻着背,有些讨好地问,
“很遗憾,这群孩子实在太过害羞,就像一群缩头乌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缩进壳子里,我压根来不及问。”阿卡姆将布娃娃珍而重之夹在胳膊肘,打量光头男的脸,晨曦照出他脸上浓密的软毛,可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并不担心猎魔人私下问询的行为,
“卡尔阁下已经排除了欣妮祭司的嫌疑,两头怪物连根毛都没剩下,所以今天天黑之前是不是没办法完成净化?”
“那就得看你们有多配合!”
“您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
阿卡姆想了想,
“刚才我看到一个金发棕眼,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儿,她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所以我有点好奇她的身世,她是怎么来庙里的。”
“一个可怜的小丫头,安古蓝,”大汉虽然奇怪他为何问这个题外话,还是老实回答,“一位女贵族悄悄生下了她。可惜这个母亲的虚荣心远胜过责任心,不愿意施舍私生女半分温情,把她带到五六岁就送给下索登的一个远房亲戚家寄养…”
“难怪这丫头警戒心那么强。”
阿卡姆对此深有同感,离开父母的小孩就是无根的浮萍,就算有远房亲戚照料,但顶多保证勉强饿不死,如果亲人尖酸刻薄,处境甚至不如流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