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海姆,毕业于1259年12月20日。”
那是一张年轻男孩的脸,十三四岁的样子,黑色的头发,鼻子间带着淡淡的小雀斑,看上去平淡无奇,放在人堆里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但他的右眼睛下面有一道食指长短的丑陋疤痕,让人印象深刻。
罗伊确定自己曾经见过他,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
“优秀毕业生都到什么地方去工作了?”
卡戴尔闻言神情显得很骄傲,“老师在亚甸还算有些能量。他们都是可造之材,但尚需打磨。所以我把他们推荐到了别的城市,像莱里亚和利维亚,上波萨达、下波萨达、首都范格堡也有。从事的大部分是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成了历史研究员、抄录员、书籍管理员……”
罗伊装出一副向往憧憬的神情,心中却隐隐觉得卡戴尔在说谎。这所学校培养学生的目的似乎没那么单纯。
……
放学后,费雯正在为罗伊讲解几个结构复杂的词汇,一位身材臃肿的邋遢中年男突然闯了进来。
他满脸横肉,上衣呈现暗褐色,带着酒渍和食物的残渣,头发乱糟糟起疙瘩,还带着一层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清洗的油腻,向外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整个人颓丧的如同乞丐。
他慢吞吞地趟到两人神前,眼神狐疑地在罗伊身上转了一圈,接着转向女人,冲她摊开右手,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大着舌头说,“费雯,昨天为什么不回家?快给我钱……我要喝酒!”
费雯悄然把罗伊拉到了身后,自己挡在前面,俏脸紧绷冷冷地说,“我没钱给你。”
“,死丫头,把钱用哪儿了?就不知道留一些孝敬你的老爹?”中年男人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咧开满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呸的一声往她身前吐了口浓痰,“明天必须把钱带回家、要不然后果你清楚!”他满脸威胁地抛下一句狠话,才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
“他是你的父亲?”罗伊看着脸色铁青的费雯,小心地问,
“没错,他叫鲍勃、我的父亲。”费雯幽幽地说,“是不是很可怕?”
罗伊支支吾吾地,他不好指责别人的长辈。“喝醉了才这样吧。”
“别担心,你尽管骂他,我不介意。这家伙从没清醒过,从没关心过家里任何一个人……一睁眼就开始喝酒、闭眼肯定是喝醉了。”费雯俏脸上全是麻木,语气无奈中带着淡淡的讥诮。
无论是谁摊上这种酗酒如命的父亲,都是倒了八辈子霉。
“鲍勃从没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连儿子失踪了都不管不问。”
他的儿子?费雯的亲弟弟?那个已经被卡戴尔否认的、不存在的人。
罗伊再看费雯,眼神就变得怪怪的。
“费雯姐,这究竟怎么回事?跟我讲讲如何?”罗伊为了加强说服力,进一步说,“我曾经在一位猎魔人大师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确切地说,我的老师是一位蝮蛇学派的猎魔人,他教会了我如何应付异乎寻常的麻烦和困难。没准能帮上你。”
“你是认真的?”女人柳眉一挑,美目带着质疑,“据我所知,你的眼睛颜色和形状、跟那些神通广大的猎魔人不一样。”
“因为我还是一名学徒,尚未通过青草试炼……身体和普通人没区别。”罗伊又向对方讲述了一些跟随猎魔人的经历。
费雯沉思了片刻。
“好吧,罗伊,我相信你。虽然不清楚一个猎魔人学徒为何要到集市里的草药铺打工,但既然你愿意听我倾述,你有那方面的经验,告诉你也无妨。至少你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直接把我当成疯子?”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连我也不清楚那个兄弟究竟长成什么样,多大年纪,又身在何方?”费雯自嘲地笑了笑,俏脸上表情很复杂,连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荒谬。
“当我第一次向别人宣扬这个事实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认为我发疯了,无论是尊敬的卡戴尔校长,还是那群可爱调皮的学生,没人见过我那个兄弟,也没人记得……我曾经有个兄弟。”
“我尝试过向那个酒鬼证明他还有个亲生儿子,把家里多出来的男孩子的衣服找给他看!他却骂我在外面有个私生子,至于我的母亲,压根听不懂我的话。后来我明白,再宣扬下去,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我被魔鬼附了身,把我架上火刑柱净化掉。从那以后我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只当一切正常。至今大概有两年了吧,我再没向别人提起过。”费雯陷入短暂的沉默。
罗伊心头的疑惑更重了,“费雯老师,这很奇怪,压根没人记得他。你又怎么如此肯定有这么一个亲人?”
“因为我有证据……我刚才说了,从家里面找到过一些男孩儿的衣服……要不是都被那个酒鬼给烧掉了,可以让你看看。”费雯美目中闪过一丝惋惜,接着变作坚定,显然对这个想法笃信不疑,“此外,从我跟随卡戴尔校长开始工作后,我就有个习惯,每隔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写一篇日记,记录印象深刻的事。学校,家里,街上偶然遭遇的。我记录了整整十年。”
“我偶尔会把这些日记翻出来看看,我对自己要求很高,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卡戴尔校长那样受所有人尊敬和爱戴的人……,所以时常会通过那些记录,纠正我不那么妥当的言行。”
“费雯姐,其实你已经做到了,学校所有人都喜欢你。还有那些孩子的家长。”罗伊由衷地说,他感觉面前的女人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还差得很远。”费雯摇了摇头,美目盯着半空,出神地说,“前年我在翻阅日记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纪录——”
费雯声音一顿,猛地加重了语气,“家里面除了我、那个酒鬼、我可怜的母亲外,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罗伊缩了缩脖子,有种听鬼故事的感觉。
费雯把胸前的银项链取下来,轻轻一捏,打开方形的坠饰从里面取出叠成一小块的皱巴巴的纸片,打开平铺好,差不多巴掌大小,上面用粗糙而简陋的线条描绘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手牵着手。左边是个高挑的女人,右边是个男孩儿,两颊还涂抹着可爱的红晕。
两个人笑容灿烂、神态亲昵明显是一对姐弟。
“后来我在家里面搜出了一堆男孩儿的衣服,尺寸明显比那个酒鬼要小得多,再加上吊坠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张画,我敢确定,我本来是有一个弟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费雯俏脸露出疑惑和抓狂的表情,隔了一会儿才继续,
“那天在贫民区帮你解围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我知道,你和他,身上必然存在有很多相似之处。”
“虽然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他是确实存在的。”
这就能够解释,第一次见面,费雯对罗伊那好的出奇的态度。
但罗伊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决定先顺着对方的话说,探一探底。
“费雯姐,冒昧地问一句,能不能让我看看那部分日记吗?”
“你愿意看,当然没问题,有不认识的词,我可以跟你解释,”费雯俏脸紧绷,小心翼翼地说,“但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别把里面的内容宣扬出去。这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第二十二章 日记
罗伊跟随费雯来到学校三楼的起居室,她晚上留宿在学校,就会住这个房间。而卡戴尔校长、无家可回的学生,房间就在隔壁。不过现在都空无一人。
女人领着他进了屋,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简陋破旧得多,周围的墙皮多处开裂,随处可见发霉的黑点。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副桌椅,一个挂钟、一副穿衣镜,铺着毛毯的木床……靠里的那堵墙边放置着褐色的大木箱。
费雯用钥匙打开木箱后,取出了一叠皱巴巴的、黄色的劣质纸张,然后从里面分出了一小摞,摊开在木桌上。
“看完这几张日记,你就能明白一点点,我的感受。”
罗伊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开始阅读,费雯坐在旁边,美目带着一丝紧张,不时向他解释他尚曾学到的词语。
纸上的字迹原本是纤细、优美的,但用书写的鹅毛笔是最劣等的,也因为墨水质量太差,导致字迹时不时粘连在一起,变成乌黑而难看的一团,极大破坏了日记的整洁和美观度,但不影响阅读。
“1256年5月12日
今天,那个酒鬼把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实在没找到一个克朗,没钱买酒,酒馆老板也不让他继续赊账。他总算清醒了一天,那颗早就被酒精泡烂了的良心似乎也有一丁点恢复的迹象。
简直是梦中的场景!我们一家四口人坐在漆黑潮湿的小屋里,用一条熏鱼替我可怜的母亲过了个生日。
仁慈的雷比欧达先知,请赐予我怜悯,保佑我们家明年也能过上这么一个生日。”
一家四口?
罗伊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费雯、她的酒鬼父亲、她神志不清的母亲,以及——
“当时你家里有客人?”罗伊看了一眼费雯,“或者这是一处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