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可九成九的人都当成虚构的故事,最多听个开头。
而猎魔人毫无疑问都是极富耐心的听众.
“你们想要听简洁版还是详细版……看来你们想要后者,那我得从头说起。”
纳威伦看着聚精会神的两位猎魔人,背靠垃圾堆,缓缓讲述道。
“十六年前,我和祖父、父亲一起居住在维吉玛北郊一间豪华的庄园里。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没有出过什么体面人,更不是什么贵族——我的家靠抢劫发家致富。”
“长辈们经常拦下路过的商户将他们洗劫一空,偶尔也会带着手下到周围的村庄里收点保护费。日子过得很滋润,也积累很可观的一笔财富。”
“可惜我自小体弱多病,爱咳嗽、流鼻涕,因为懦弱害羞经常被庄园里的下人欺负。父亲健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太过分,可是自从父亲抢回一架马车,结果被里头蹦出的剑客给宰掉后,仆人们欺负我更加肆无忌惮。而我的祖父自小脑袋被流星锤砸过,不太好使,也保护不了我。”
纳威伦声音顿了顿。
“有一天,这群恶仆带着我跑到了瑞达尼亚境内的米尔特,洗劫了一间神殿。那个白头佬后来告诉我神殿里供奉着狮面蜘蛛。”
“这群恶仆绑架了一个女祭司,然后怂恿我用她来解决处男之身。就这样,我成了一个男人。当我大展雄风的时候,这位女祭司还唾弃我,用恶毒的语言尖声咒骂!”
“大意是我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终将披上怪物的皮囊。过后不久,她羞愤交加,自杀了。”
“我落荒而逃。回到家中的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发现女祭司的诅咒变成了现实——我成了一个身强力壮,有着野兽丑陋脑袋和尖牙利嘴的怪物。”
“愤怒和惊恐之下,我被兽性支配,把整个庄园屠戮一空,那群恶仆都死了。”
纳威伦畅快地笑了。
猎魔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们想到了不久之前遭遇到了海蝎子团长亚伦。
亚伦和纳威伦,都被噩兆神殿祭司诅咒。
“那如今你怎么会恢复人形?”雷索问。
“这是后话,请耐心一点。”
说到痛快处,纳威伦胸中的声音中少了一丝怨气。
“我孤零零地居住在偌大的庄园里,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能想象吗,一位正常人突然变成一个面目狰狞、力大无穷的怪物,这得有多吓人?”
“直到有一天我抓到了一位在我的庄园里行窃的‘小偷’,然后我和他耐心又热情地攀谈了一番。”
“原来他是个商人,他了解到我的庄园里囤积了巨额的财富,我又是个可以和平交流的‘善良的野兽’。此外,和他的交流中我突然想到了童话故事,能不能用真爱来解决我的这个怪异状态?”
“于是我主动提出和他做生意——他为我带来年轻的女人、美酒、食物,我给他地下室里的黄金和珠宝做为报酬。”
“这门生意发展的很快,连周围的皮匠、鞋匠也成了常客。”
“我的财富很多,但我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敢来冒犯我的家伙都死在我的手中。”
“而且我百病不侵,从早到晚精力充沛。”
罗伊脸色怪异,见识到了亚伦和纳威伦之后,他现在怀疑噩兆神殿的诅咒究竟是种惩罚还是赐福?
除了外貌变得丑陋狰狞,神志会迷失,受诅咒者却拥有很多凡人不具备的长处,包括远超常人的武力。
那么猎魔人世界是否有人专门研究——受诅咒者的力量之路?
“我总共和——”纳威伦掰着手指头,磕碜的脸上满是得意,“五位,五位纯洁的人类女孩约会过。那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最风光的一段时间。可惜她们都只在我的庄园里待了一年,然后满载着我送的丰厚嫁妆离开,找个老实人嫁了,生儿育女。”
“她们都不是我的真爱,直到最后一位女孩——薇瑞娜,她忽然降临,然后一直陪着我,陪我欣赏庭院里那赛尔的玫瑰,陪我一起在月光下跳舞……她没有其他女孩的贪婪,完全不嫌弃我粗鲁丑陋的外貌。有她陪伴我也放下了变为人身的想法。”
“我以为日子会这么一直幸福地过下去。可是白头佬来了。”
纳威伦双手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他锲而不舍地向我讲述诅咒的事,还有解除诅咒的办法。并不友好地交流一番后,他离开了我的庄园,但是第二天他又折返。”
“和我的薇瑞娜在院子里战斗。”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薇瑞娜的真身,她是一名吸血女妖。”
吸血女妖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低阶吸血鬼,身手灵活超过了血魔。
哪怕对雷索而言,也很棘手。
“这不很好吗?”罗伊一本正经地说,“吸血女妖和披着怪物皮囊的人类,岂不是绝配?”
“可是我当时被吓坏了……”纳威伦抱着头面色挣扎,
“一个怪物,害怕另一头怪物,真是件怪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中了白头佬的妖术——我帮着他杀掉了薇瑞娜……出于失手。薇瑞娜的鲜血沾满了我的全身,然后我恢复了人形。”
“那一刻,我幡然悔悟——她是爱我的……”
“但大错已铸成,我失去了爱人,也恢复了人身。”
纳威伦哽咽了一声。
猎魔人面露恍然,因为亲身经历过,他们对此确信无疑,“真爱和鲜血能破除诅咒。”
“我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猎魔人却一走了之。”
“从那之后,我的噩梦开始了。我恢复了之前那副病鬼的身体,再也没有力量保护庄园的财产,很快就有另一伙人强占了我的庄园和财产。我被迫逃走,一路流浪,辗转到了维吉玛郊区,开始苦难的生活。”
“我体弱多病,除了为抢劫的同伴鼓气外,没有别的技能傍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讨生活,逐渐流落成了乞丐,即便如此,还被同僚压榨、欺负。”
“我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而我思考了很久……”
他抬起头,看着两位猎魔人,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我意识到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白头佬,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如果没有他,我和薇瑞娜还一直幸福地生活着。”
“你们觉得,我该不该恨他?!该不该狠猎魔人?!”
罗伊看了一眼雷索,后者沉默了。
杰洛特帮助纳威伦解除了诅咒,又杀掉了吸血女妖,站在猎魔人的立场上看,他做的没有问题。
但却实实在在地破坏了纳威伦平静的生活。
究竟孰是孰非?罗伊不想判断。
但一切都无法掩盖纳威伦曾经在抢劫时犯下的累累罪行。
这家伙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你这条腿又是怎么瘸的……”罗伊指着他那只明显扭曲的右腿,
“另一位叫做贝连迦尔的猎魔人,我作弄他的时候被他打断了腿。”
少年若有所思,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猎魔人。
“就在维吉玛?”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罗伊颔首。
“你的经历很奇特,但这一切恶果……”他加重了语气,“何尝不是你咎由自取!”
“想想你以前披上强盗盔甲为非作歹的日子,你杀死的人和你侮辱的女祭司……”
“你有多凄惨?”年轻的猎魔人摇摇头,“能惨过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无辜者?”
纳威伦垂下头,脸色变得难看。
对方一言就戳穿了他无辜者的外壳。
“可那都是被恶毒的仆人逼迫,我身体瘦弱根本无法反抗!”
“后来发生的事,我落到如今的地步,”纳威伦在垃圾堆里,伸长脖子,反驳道,“白头发的猎魔人难辞其咎!”
“现在,行行好吧,告诉我那个混蛋的下落,我要找他算总账!”
“就算你找到杰洛特又如何?”罗伊摇头,“当面质问他一番,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或者说,你还想披上怪物的皮肤?”
纳威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微微有些惶恐,
“你把对生活的不公的怨恨全部转移到了猎魔人的身上,却无视自己的错误!瞧瞧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只知道抱怨,连当个乞丐都不敬业!”
“但我不是法官,没功夫审判你从前的功过!”
纳威伦闻言心头一跳,“你们,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现在就事论事,你无缘无故放走我们的马匹……”少年声音一顿,与光头大汉交换了个眼神,“必须受到惩罚!”
“啪——”
话音刚完,带鞘的长剑打横一挥,重重拍到纳威伦侧脸之上,直接把他抽晕在恶臭的垃圾堆里。
“走吧,雷索,看看能不能把你的‘老伙计’给追回来!”
“我还以为你会打断他另一条腿,”雷索半真半假地说,“这样他没准能讨到更多钱。”
“没让他赔钱,已经算好的了……”
罗伊再回头看了一眼垃圾堆里凄惨的男人,不由感叹造化弄人,
身为怪物之时却比人类过得更加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