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张克钊松了口气。
“黑渊到底是什么东西?”叶连城问。
“可能是炼狱的出口。”搬山人没了方才的肯定,说得非常牵强。
“我也听过一些有关黑渊的传闻,但因黑渊在鸟国,所以从未仔细考虑过。”
“话说回来,你们是如何进入鸟国的?”
张克钊把人鸟大战这几年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搬山人,搬山人听后微微点头,发出感慨的声音。
“看来黄帝是后继有人了。”
两人不置可否。
黄帝是炼狱最伟大的人类,他迫使鸟国遵守不侵犯人类的誓言长达五、六百年有余,如果罗斯能率领人类彻底消灭鸟国,必定为炼狱所有犯人和原住民所铭记。而且,若他找到了黑渊……离开炼狱的犯人们必将他奉若神明。
张克钊突然嫉妒罗斯的高瞻远瞩。
为何他能想到这么多,而自己只是众多手下的一员?
他瞥了眼叶连城。这位广交豪杰的掌门似乎并没有和他一样的心思,漆黑的隧洞里回荡三人的脚步,他的眼眸闪烁着只有对逃离的渴望。
“叶掌门,”张克钊问道,“我们该如何将此地告知罗斯?”
叶连城听后一愣,他一心想着抵达黑渊,完全忘了此事。
“搬山人,我们可有办法出去?”他问。
“外面安全吗?”搬山人反问。
“……已经死了很多白瞳鸟了,估计再过不久,便会以人类大获全胜收场吧。”张克钊说。
“那就不必着急,人类总能发现洞口的蹊跷,前提是他们胜利了。”搬山人意味深长道,“倘若他们失败,你们最好还是别想着出去。”
张克钊点点头。搬山人说得没错,若人类没能取胜,他们只能暂时躲在里面了,至于躲多久……
张克钊问:“搬山人,你在这多少年了?”
“我怎么知道?”搬山人的朗笑回荡耳畔,“这里没有一丁点的光影变化,一天如十年、十年如百年,我早就算不清了。你们或许比我更清楚,我消失了多久。”
“我听说是六百年,从你自埋进中心山下。”
“竟然过了六百年,”搬山人没有露出任何惆怅的表情,仿佛是早就有所预料,他旋即说道,“比我想得要长一些啊。”
“你觉得过了多久?”叶连城问。
他惭愧地摸了摸脑袋:“最多一百年吧。”
“差得可真多。”张克钊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望的深渊。
六百年的时间将搬山人彻底改造,他曾在中心山留下了一个个传奇而妙趣横生的故事,故事的主角被人误以为活在中心山下,实际却早就迷失在无法触摸的时间长河中。张克钊注视搬山人的背影,产生一种预感——这些年支持他行动的并非逃离炼狱,而仅仅是窥见黑渊一眼。只要炼狱能满足这个愿望,他的魂魄或许便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更进一步想,任何一个在炼狱活了上百年的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根本看不到离开的希望,只能将一切托付于难以完成却又近在咫尺的事上。
沉重的脚步声层层叠叠,无数次往返与孔洞和黑渊绝境指间的搬山人身影徘徊在身边,很快,他们被轮回般的探索淹没。
“六百年很快的,”仿佛是安慰他们,搬山人低声说道,“只是肚子饿的时候,有些难以忍受。”他告诉他们,自从进入此地,除了吃到过一些植物根系,再也没遇上其他食物了。
第177章 疑心
判官缓缓走在荒野之中,狼藉的战场倾诉着战争的残酷,人与鸟的尸体堆成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山垒,风尘将他们的血肉模糊成如同鳞片般的碎块,血水浇灌着莲花,莲花反哺于血水,它们交融穿梭在尸体中,为本就残忍血腥的场景平添了一丝诡异,空谷传响的水声如一曲幽呓的挽歌,将战场结束后的悲悯吟唱得淋漓尽致。步履蹒跚的幸存者倒在血泊中,仿佛成为了升华灵魂的仪式,他们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遍布眼帘的鲜血有多少出自自己之手?谁也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们有欢庆胜利的激情和渴望,可战后的疲劳掠夺了一切思绪,第二次人鸟之战以人类的险胜落下帷幕,炼狱最终和人间一样,成为了人类主宰的领域。
“判官……是判官。”一个人不安地指着地平线上的那个漆黑身影。
炼狱里一切都是红的,唯独鸟的瞳色和判官。
黑暗仿佛是内心某种想法的映射,判官影子逐渐扩大,覆盖了残局。
“看来是人胜利了……”骷髅头的嘴角微微扬起,他不顾旁人的恐慌视线,缓慢着迈着步子,踏上了天鸟坟场。
判官出现的消息很快传遍,疯子默然不语地注视判官消失在天鸟坟场上。他记得陈简说过,天鸟坟场很可能就是黑渊,而黑渊是炼狱的出口。他右手摩挲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疯子!”忽然,他听到了白夭的声音,她形影狼藉,与鸟厮杀留下的伤口和血迹还没打理就匆忙寻找起陈简和疯子,“疯子!可有看到罗斯?”
疯子摇摇头:“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你们俩都不见了。”
白夭捂着脑袋,走到疯子身边。她刚偷偷安葬了钰珉和蛊雕,故而与疯子走散了。
她说道:“我也是,一回神就没看到你们了。”
“先休息吧。”疯子平静得有些反常,他坐在泥巴地上,双手蜷抱在膝盖上,目光中少了一丝往日的癫狂。
白夭坐到他身旁:“他到底跑哪去了?”
“你最后在何处看到他?”
“就是我们杀钰珉的时候。”白夭说。
“是啊。”
听到疯子忽然说了句不合时宜的感慨,白夭觉得莫名其妙,她疑惑地看了眼疯子,他似乎并不打算做解释,盘在手心的念珠还在匀速转动,他仿佛一位领悟世间终极奥秘的智者,处变不惊地凝视判官消失的位置。
“你还记得他说过吗?”疯子问道,“天鸟坟场的事、黑渊的事。”
“当然记得,黑渊还是我告诉罗斯的。”
“哦……这样啊,我都记不清了。”疯子微微摇头,与陈简相识仿佛就在昨日,这个世间的时间是错乱的,连记忆也随之变得含糊不清。
他顿停片刻,继续道:“判官刚才在那消失了。”
“我看到了。”白夭的声音很低,听上去疲倦不堪,事实的确如此,就在不久前,自己的族人已尽数被杀,她忽然间成为了炼狱中仅存的鸟,发生此事,任何一个冷静的白瞳鸟都无法维持心定,更何况她还亲手杀死了许多向她投来讶异眼神的同类。她陷入了深邃的梦魇,死在自己手下的同胞们正凝视着她,目光如利刃,将漂浮战场的血雾刺得四分五裂,她自诩有洞若观火的敏锐,此时却成为最大的负担,她看到了亡魂正招摇着褪色的翅膀,白、黄、绿、红色的双瞳隐隐耀动于视线的各个角落。
她木然地坐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具不是为谁而动的傀儡。
疯子叹息一声:“我日日夜夜想着看到黑渊,但攻下鸟国后,觉得此事也不再重要了。”
“你不想离开?”
白夭没话找话,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些炽热视线的拷问。
“离开?我只想死去。”疯子说,“活了上百年,人也该活腻了。”他的目光指向其他人,不计其数的颓唐身影遍布战场,“活得久的犯人都是如此,我们已经被彻底打败了。”
他苦笑一声,声音像漏了气,模模糊糊地吹了出来:“无欲无求。”
白夭听后讪笑:“你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若是平常的你,必然手舞足蹈地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疯子面无表情。
“或许吧。”他怔怔地将手中的念珠用线串好,重新戴上。
“少了很多颗啊。”白夭瞥了眼,很快发现数量已不足往昔。
“都掉了。”
疯子指着自己刚才战斗过的地方——实际上他也记不清楚了,在眼花缭乱的厮杀中,他只能找到东西南北的大概方位,就连自己现在身处哪里都讲不清。
白夭忽然起身道:“我要去找罗斯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离开炼狱。”她那张透明怪异的脸板着死死的,她清楚,打败鸟国不过时越狱的一首插曲罢了,接下来的征程才让人绝望。她拥有目标,却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如同渴望的宝物就在眼前,与她隔着道万丈深渊。
“是吗?”疯子的话还是有些奇怪。
她动了动嘴唇,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瞧瞧侧过头打量疯子。疯子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是罗斯的气息,他们俩常常在一起讨论各种战术,当然有类似的气息……
可白夭作为一直富有神性的白瞳鸟,从中感受到了异常。
“疯子。”她说道,“你不一起去吗?”
“去哪?”疯子看上去在装傻。
“黑渊。”
“把天鸟坟场挖出个洞?”
“没错。”
“真是累啊。”他说道,“白姑娘不累么?过段时间再说这些事情吧,等大家恢复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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