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巨君手捧如意,单掌竖起,朝天公微微一鞠,口称:“天公在上,小仙拜见。天公差矣,君在天上,若能行仁道,以恩泽化被,自然群仙归心,大事可成,何必效凡间污秽之举,以力镇压耶?”
刘累冷笑着问他:“何所谓‘仁’?”
张巨君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我靠天公夏朝登仙,那会儿孔子连受精卵还不是,他哪儿知道什么是“仁”啊……
夏朝有没有文字,张巨君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仁”字的本意乃是“亲”,就是两个人背靠背,表示亲密无间。把这个字引申为一种普遍的道德规范的,就算不是自孔子为始,也该在周代以后。所以刘累脑袋里估计就根本没有仁道的概念啊,我跟他说这个,不是对牛弹琴吗?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仁”这个字的含义,该怎么劝说刘累改弦易辙,放弃武力统一,就见刘累双手左右一展,不再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动上手了。
刘累先攻张禄,张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匆忙后退,就把四个同伴给让到了身前。裴玄仁首先出手,大袖一扬,拦住刘累的去路,但刘累只是伸出一枚食指来,轻轻一点,他便踉跄后退,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神魂都在摇荡……
裴玄仁向不以斗战为长,要不然在鼎室山上,他就早教张禄各门神通法术了。按照他的理论,法术只是小道,可以辅佐修行,但作用真的不大,而只要境界提上去了,神通自生,学习起法术来也可事半功倍。道理是这样没错,问题你要光是内功深厚,却没怎么练过拳脚,长生固然可期,碰上打架就可能被人直接捅穿哪!
就好比小说中的大理段公子,要是只学会了北溟神功,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只是才刚涉猎,或许能够站在那儿让个普通人连捶几百拳都不受伤,但也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还不如内力全失,却学会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少侠呢……
再说天公之能,又非凡俗甚至绝大多数仙人可比,那真正是内外兼长,魔武双修,就算是压制了等级,也不是裴玄仁所能抵挡的呀。
第二个被天公战败的是张巨君,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裴玄仁更差——他这一派是精研预言系法术,所以传给弟子郄俭的主要是占卜之道,这门法术对于斗战而言,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说裴玄仁是半吊子段公子,那张巨君就可比段公子追求的妹子,那位单恋表哥的王小姐——同样也是半吊子。
二仙尚且如此,二人就更不够看了。步爵师从睢山道士阮丘,这一派是比较偏向于斗战的,可是他连放火球、火箭,都连天公的衣襟都没能挨着,便即湮灭——张禄跟后边儿瞧着,心说果然吧,我就说火法跟这儿没用……
白雀儿天性使然,又怀抱着张坚的厚恩,在众人中战意最强,攻势最为凌厉。可是这凌厉,也就对同辈而言如此,对天公来说,再勇猛的螳螂也终究是螳螂,车轮一碾,便成齑粉。白雀儿挺着短剑冲上,却被天公大袖一卷,短剑便即脱手飞去,接着天公伸手一指,势要将小蛮女彻底击杀……
张禄赶紧大叫:“若杀彼,恐祟难灭矣!”
天公闻言,临时变招,手指一曲一放,就把白雀儿弹飞了。不仅飞了,小蛮女身在半空,瞬间缩小,形象突变,真的化成了一只白羽小雀,随即展开双翅,扑拉拉地就飞到天上去了。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裴玄仁、张巨君猱身再上,又再度被天公击退。剩下一个步爵,还在那儿毫无意义地放各种法术波呢,但如蚍蜉撼大树,于天公丝毫无损。
刘累真有点儿烦了,二凡人还则罢了,可以根本当他们不存在,可是二仙虽然不擅斗战,短时间内却很难谪落,完全是癞蛤蟆跳脚面上——不咬人他恶心人哪!几度欲使破天大招,可是张禄一见到他的起手势,便即催动“壁”、“宇”二珠,更换空间,把云天给彻底遮蔽起来。要知道这一招威力虽强,却终究不能收发由心,更需要比较长时间的准备——虽然所谓长,也不过半息而已,但已经足够让张禄做出应对来啦。
还是得先收拾了张禄,这厮不除,障壁终不得解,上天的通道就无法打开!于是刘累口中斥喝,急急战退二仙,随即就顶着步爵的诸般法术,疾飞而前,凌空一指,直取张禄。
张禄见势不好,身前“真”、“幻”二珠陡然闪亮,就见在他身后,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圆环。
这圆环高约丈余,环厚数尺,其色银亮,还略泛一些蓝色。细看分为内外两环,中有明显分界:外环均等九分,中有三角形的银箍;内环均等三十六分,每分上都契刻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诡奇文字。
这圆环才刚出现,内环便即开始旋转,外环上三角银箍也亮起红色灯光。“喀”的一声,内环静止并且固定,同时环内如有水幕张开,涟漪层层,随即一道水柱带着泡沫突出圆环中心,长有数丈,一喷又收……
张禄瞟一眼刘累,眼中似有含义:“有胆量你就来啊!”转身便即没入圆环水幕之中。刘累对这种水幕倒是并不陌生,它于方才在幻境中见到那些银白色大鸟所来之处,差相仿佛——哼,不过又是一些障眼法罢了,我岂惧汝?!
于是紧随而入,到得水幕另一侧,只见已不在泰山之巅,而位于一座幽长甬道之内,四壁光滑,难明质地。四望不见张禄,却只见一个白色的“大头娃娃”,晃悠悠漫步而来,口称:“别装出一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恨我……”
第七十六章、又来一位老仙儿
天公刘累见那大头娃娃生得好生离奇:外皮似为金属所制,其色纯白,关节各处却为黑色,身体好似一个大梨,肚腹凸起,两腿甚短,足却颇大,双臂长过双腿,小臂粗于大臂……最诡异的是他的脑袋,纯为一个圆球,其大几与身体相同,颈细头大,似乎不胜重负。头上并无口鼻,只有一对倒三角小眼,以凹线相连……
这娃娃摇摇摆摆过来,虽然没嘴,却能喋喋不休,一会儿说:“生活?别跟我谈什么生活!”一会儿又说:“可笑啊,当你认为生活已经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天公但觉扑面而来一股沉郁、颓丧之气,心中油然而生无尽的厌烦和绝望……
好在他瞬间便即从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双唇一合又张,口出“破”的一声,于是周边景物,包括深邃甬道和大头娃娃,还有来时那巨大圆环,便全都消失无踪了。真实重新显现,自己仍在泰山之巅,张巨君、裴玄仁才刚受创而退,步爵仍然锲而不舍地施展着道法……
一切都似乎与自己才刚通过圆环时一般无二,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张禄不在身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逃到自己身后去了。
刘累一个转身,双袖一扬,裴、张二仙再度踉跄后退。他瞧着步爵实在讨厌,可是又不好伤他性命,于是伸手一指,步子器一声惨呼,身形瞬间缩小,就如同刚才的白雀儿一般。不过可怜的是,他没有变成鸟类,而是变成了一只癞蛤蟆,茫然纵跃,一转眼就逃到草丛里去了。
刘累再追张禄,张禄身前双珠重亮,身后再度幻化出一道门来。此门又与方才的圆环不同,真正硕大无朋,高达百丈以上,直柱天地。与其说它是门,还不如说是一座石阙,下有两层高台,石阶直通而上,高台上多对铁箍石炉,燃着熊熊烈火。台阶上一左一右是两根粗大的方形石柱,柱前各塑一巨像,披着斗篷,兜帽罩头,其面漆黑而不可见,唯见双眼碧绿莹然,各自柱剑而立。
门上有楣,镂刻着怪异的图案,最上雕一长吻恶兽,双足扶楣,其头探出,赤目利齿,形貌骇人。门内似有一道绿色帐幔,四周色深而中央色浅,隐约可见帐幔后面是无尽星空,深邃幽远……
张禄纵身上阶,即投石门中而去,刘累匆匆跟上,等过了石门,又不见张禄身影,只见一片暗红色的旷野,嶙峋乱石……无数绿色皮肤的凶悍怪物,各执刀斧、剑锤,汹涌杀来。
又一声“破”,天公于消除幻境的同时,就已经提前转过身去。然而却听到侧后方传来张禄的话语:“你瞧哪儿哪?以为我每次都会往同一个方向逃吗?未免太过经验主义了吧。”
天公大怒,返身便追,就见张禄将手一摆,地上突然出现一个红漆的大葫芦,他轻笑一声,身量瞬间缩微,竟然随着一道清风而从葫芦口中投身进去。天公亦即缩身而追,才入葫芦,内中一片漆黑,却有兵刃破空之风袭来。“破”字出口,幻境便消,重归光明——就在幻境未及消尽,光亮才刚闪起的一刹那,刘累恍惚见到,原来挥舞兵刃向自己冲来的竟然是个……穿铠甲的穿山甲?!
就听张禄询问裴玄仁:“你没事儿吧?可惜啊,我要真有个什么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啥的,必能久困天公!”
天公怒极反笑:“小辈狂妄!”
张禄利用“真”、“幻”双珠之力,幻术是层出不穷,就连天公刘累也不禁每每愕然——这小子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诡奇的设定?他原本以为,张禄所造幻境,纯从女娲五色石中得来,也就是说,那是古仙飞去之异界的可能并不很准确的投影。然而见得多了,就觉得这个世界纷乱无比,各种看似满不挨着的设定全都被揉和到了一处,完全不合逻辑,彻底推翻常识。难道说,五色石是增强了张禄的妄想之能吗?还是说这天外之外,尚还有无穷世界……难道这些世界的影像,就全都留存在了五色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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