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看看苏媚,又看看珠儿,叹道:“我突然知道为什么喜欢珠儿了。”
苏媚道:“珠儿的性格,同我当年一模一样。不过她比我聪明多了,不管你用什么讨好她,她都不买账。”
珠儿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表示她的愤怒。
柳大笑道:“好好,今晚十分开心,没想到我惦记了这么些年的阿妹,竟然在此种情景下相认。”
苏媚吃吃笑道:“你还敢提惦记两个字?你不怕你的稻草人娘子吃醋不开心?”
柳大听到“稻草人”三字,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女子便是我的娘子小月。所以小月向来信得过我。因为她知道,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我都对她不离不弃。”
苏媚道:“哦,你娘子对你的要求可真不高。要是我的男人,在家里温柔体贴,转脸就将这温柔体贴给了其他女人,我若是自己不气死,就一定不放过他。”她用手比出一把剪刀的样子,“信不信我咔嚓一刀,剪了他那玩意儿?”
两人的话题十分露骨,听得公蛎心跳耳热。
柳大淫笑道:“怪不得你只能孤家寡人。不过孤枕难眠之时,有没有想找个男人来陪?”
苏媚嘻嘻笑道:“有啊,但绝不会是你。每次想起我年轻时曾对你动心,我就恶心的不得了,忍不住嫌弃自己。”
柳大嘴角挑动了一下,笑道:“不要以为你看上的那个毕岸就是个好人。如今那个哪个男人不渴求左拥右抱,能那些守着一个女人白头到老的,只是没机会没资本外出瞎搞罢了。像我这种虽然在外厮混,但对自家娘子一心一意的,也算是好男人了。”
苏媚道:“呸,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脸上带着一副娇笑,眼神却冰冷至极。
珠儿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柳大笑道:“我倒忘记了,这丫头也是眼巴巴想嫁给人家毕大掌柜的。我要是毕岸,就将你们两个都收了,多好。”
苏媚笑道:“可惜你是又老又丑的鳏夫柳大。”柳大脸色变了一变,哼了一声,转身去拨弄桌上的青铜灯。
苏媚拿起那张刻着女儿红的酒牌,突然道:“你今晚将我掳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聊天吧?”
柳大将灯里加了些桐油,道:“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正想问你,你这些日跟踪我做什么?”
苏媚咬着指尖,吃吃笑道:“我看你对珠儿围追堵截,泛酸吃醋,行不行?”
柳大微笑道:“这么说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学了什么厉害的本事来报复我呢。”
苏媚道:“你经营这么一个小酒馆,外表看来真是勤谨本分,同李婆婆之流的街坊相处良好,若不是珠儿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你会做如此淫邪之事。”
柳大正色道:“不要说得如此难听。高氏同珠儿不过是救娘子的道具而已。我只是偶尔出去喝个花酒,也并不逾矩。不信你可以去问对面的龙掌柜。”
苏梅嗤笑道:“我问这个做什么?你爱跟谁鬼混便跟谁鬼混,你还真以为我跟踪你是对你旧情难忘?”
柳大笑道:“难道不是么?”
听苏媚同他闲扯,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般。倒是公蛎,在房梁上急得不行。如今不仅要把玲珑樽偷回来,还得想办法救珠儿才是。
(六)
墙壁上的沙漏即将流尽,慢慢倾斜。
苏媚突然道:“这个酒牌背后的花纹好别致。嗯,好像中间还刻着我的名字。”
柳大道:“正因为是你的名字,所以我才刻得用心些。”
公蛎伸长脖子。但牌子正好在阴影处,看不到上面刻画着什么。
苏媚道:“你的人俑,需要很多个?”
柳大嘿嘿笑道:“什么人俑?你口里总是新词频出。”
苏媚头一歪,笑道:“你还想瞒我?人俑,不是高氏么?”
柳大道:“你不要胡说。”
苏媚看着珠儿,道:“多年不见,你的手段精进了许多。”
柳大一愣,道:“你……说什么?”
苏媚道:“你当年不是在习练巫术么。”
柳大盯着苏媚的脸,阴晴不定了片刻,笑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苏媚道:“我听说人俑是以极阴之人为皮囊,取其一半生魂,然后将阴魂置入。这样便可使得原本不能白天出来的阴魂四处走动。是不是这样?”
柳大突然笑道:“真聪明。这么说我也不瞒你了,要给我娘子续命,只有她的命数最合适。而且这个房屋里阴气太重,我需要采阴补阳。再说了,”柳大脸上显出几分真诚,“小月的魂魄附在她身上,我是真心把高氏当做半个娘子看待的。”
苏媚啐道:“呸,还半个娘子,你不过是……”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嫌弃道:“听说城外发生了几起采花案,莫非也是你做的?”
柳大哈哈大笑:“你看我像是那种需要通过做采花贼满足兽欲的人吗?”说着从苏媚手中拿过酒牌,放在桌子上,小有得意道:“随便下一道迷情符,就有女子乖乖送上门来,何苦做哪些同官府作对的勾当。”
苏媚眼睛一亮:“那有没有能够迷住男子的符?”
柳大哼了一声,道:“我看毕岸没那么蠢。”
苏媚嫣然笑道:“谁说我要迷倒毕岸啦?哼,以我的手段,还需要借助这些东西吗?”
柳大看着苏媚的眼神忽然透出一种柔情:“那倒是。”
苏媚忽然道:“续命之法,我只听说给活着的人续命,你娘子已经死了,还怎么个续法?”
柳大愠怒道:“我娘子只是肉身不在,怎么不能续命?”
床上的稻草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动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柳大快步跑过来,将手按在它的额头上,柔声安慰道:“小月别急,过会儿就好啦。”
公蛎瞠目结舌。这柳大疯魔了,竟然扎个稻草人当做老婆。
柳大取出一根银针,扎向自己的中指,挤出几滴在它的眼睛上。
血液渗入布帛,殷红的一片。稻草人的眼睛眨了几眨,睁开了。
柳大激动道:“小月,你看到我了吗?”稻草人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柳大忙抱了两个被子出来,一个给它靠着,另一个细心地盖在它身上。苏媚在一旁抱胸而立,忽然咯咯笑起来,道:“一扎稻草而已,装什么人!”
稻草人发出呃的一声,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公蛎道术不精,却知道这个属于“说破”之术。据说巫术在施展之时,最忌讳有人说破,说破便不灵了。
柳大拂袖而起,似要发怒,但看到苏媚盈盈的笑脸,又忍住了,自己闭目抚弄胸口,自言自语道:“平静……平静……时辰已到,如今可不是发火生气的时候。”将稻草人仰面放好,回头阴测测一笑。
最后一粒沙流尽,沙漏倒转了过来。
子时正中。
灯光一闪,突然变成了莹莹的绿色,照得众人脸上惨绿一片,写着女儿红和竹叶青的两块木牌突然跳了起来,直竖竖地立在桌面上。
苏媚一句话未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原本冷眼旁观的珠儿,眼神渐渐呆滞,竟然机械地站起来,慢慢躺倒在稻草人的身边。
公蛎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差一点跌下房梁,只好用尾巴紧紧缠住檩条。挣扎之际,却见柳大将苏媚抱起来,放在了珠儿的身边。
苏媚、珠儿和稻草人,并排躺在床上。柳大拿过今晚画的仕女头像,小心地一张张贴在她们的脸上。
如此一来,两人一物,脸部全部变得一样的呆滞。猩红的嘴巴,咧嘴大笑的表情,在绿莹莹的光线下显得极为诡异。
公蛎心中更加焦急,却无能为力,他头疼欲裂,自身难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救珠儿和苏媚。
柳大脱去外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绣满怪异鸟兽的长袍,拿出长剑挥舞起来。
两个酒牌随着剑的舞动左右跳跃。不仅它们,墙壁上的酒牌全都动了起来,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十分刺耳。
柳大一脸虔诚,嘴里念道:“收之生魂,归之精魅;以我执念,还你血肉;往生念念,魂兮归来哉……”连续念了多遍,床头的铜镜微微抖动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从铜镜中穿出。
白气首先萦绕至稻草人的门面,盘旋片刻,朝着珠儿飘去,接着转向苏媚。苏媚眉间闪出一道淡淡的精光,融入白气之中。
苏媚的生魂,被控制了。
柳大的剑挥舞得像一个水桶,带动着灯光一明一灭。不断有微弱的精光从墙面上跳动的酒牌中飞出,融入白气之中。
白气更加厚重,渐渐凝成一个人形,绕着稻草人呼啸盘旋。
稻草人胸前的双鱼长命锁忽然发出一道亮光,水波纹一闪一闪,如同荡起的涟漪,而上面镌刻的鲤鱼,忽然动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变成两个小黑洞,猛地将白气吸了进去。
公蛎猛然想起,那个溺死的的张铁牛,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一个银锁,同样是双鱼水纹,毕岸曾说过,它不是长命锁,而是被人施了法术的聚魂续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