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嗫嚅半天,道:“那个坏人……”
杨珠儿暴躁道:“不用你管!”
胖头手足无措地看着杨珠儿将乱成一团的绣品一件件整理好,两人都不曾留意,一条奄奄一息的水蛇挣扎着爬过他的脚面,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杨珠儿并没有流泪,眼睛亮亮的,象藏着两团火:“我没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胖头却迟疑着四处张望,嗫嚅道:“我老大呢?”刚才他一直躲在路对面的阴影处,听到里面有争吵,想着有公蛎在,所以一直未现身,到最后听到动静越来越不对劲,这才过来叫门。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在这儿呢。”
胖头推门一看,公蛎托着腰,呲牙咧嘴地靠在门口墙壁上,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松松散散。要不是刚才胖头亲眼看到那人跑掉,还以为图谋不轨的是公蛎呢。
胖头朝屋里努努嘴巴,小声道:“老大,刚才……”
公蛎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强忍住疼痛走到房间。本来想安慰珠儿几句,但见她的样子,又觉得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为好,打个哈哈道:“我和胖头出来玩儿迷路了,哪知道你住这儿……”
杨珠儿抬起头,看着他道:“龙掌柜,谢谢你。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真的没事。”她表情平静,语调平缓,若不是半边脸红肿,真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公蛎隐隐觉得杨珠儿的眼神很不对劲,却不敢多说,唯恐她问起刚才水蛇一事,拉着胖头匆匆告辞。
两人行之门口,杨珠儿突然叫住他,改口道:“龙哥哥。”
公蛎看着她。
她眼圈发红,却没有眼泪流出:“龙哥哥,胖头哥哥,你们都是好人,请务必答应我,今晚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珠儿眼睛亮晶晶的,低声道:“谢谢两位哥哥。”
(六)
公蛎睁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他的心里被一股气堵着,痛心、失望、难过、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条锯子在他的心上来回拉动。
难过和愤怒,是对杨珠儿的遭遇;而痛心和失望,却是对自己。柳大,唯一的“朋友”,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公蛎一想到他故意引导自己相信杨鼓与女儿乱伦,并利用自己找到珠儿住处,气便不打一处来,深恨昨晚没勒死他,顺便替珠儿报仇。特别一想到一向自诩聪明的得道水蛇竟然着了他的道,更深感耻辱。
公蛎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觉得腰好了些,这才起床。
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公蛎心情不好,便更加殷勤,伺候公蛎吃了饭,道:“我扶您去对面酒馆做着?”
这个蠢货,竟然没看出昨晚从珠儿房中逃出的灰袍人就是柳大。
公蛎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道:“啊呀,昨晚我本来约了柳大喝酒呢,给忘了。他今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胖头忙道:“哦,他问我昨晚去了哪里,我说去北市玩了。”
公蛎警觉道:“他有没有问起我?”
胖头老老实实道:“问了,他说我们俩是否一起去了北市,怎么也不叫他,我想着答应珠儿保密,便撒了个谎,说你没去。”
公蛎送了一口气,哼道:“脑袋里还算有点料。”
胖头憨笑道:“你别老窝在床上,还是去酒馆坐坐吧?”
公蛎断然拒绝道:“不!”说完却想,看看柳大如何表现也好,又改口道:“好吧。”
柳大站在柜台处,一看到公蛎,忙上迎了过来:“龙兄弟这边坐。”
他的鼻子上,还有昨晚留下的伤痕。公蛎那一嘴可够狠的,竟然将他的鼻翼撕裂了一部分。
柳大见公蛎盯着他的鼻子,苦笑道:“唉,昨晚不小心滑了一跤,刚好那边酒桶上有个钉子。”他往旁边一指。
果然有个酒桶,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头钉子,对应的地面上,还有几处颜色稍深,看起来就象血迹。
这场面布置得真是毫无破绽。公蛎心中暗暗冷笑,假惺惺道:“万幸,幸亏没伤到眼睛。”
柳大道:“谁说不是呢。”打了一壶酒给公蛎,热情道:“尝尝,上午刚到的老窖杜康。”
他的神态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躲闪和心虚感,一如既往的自然亲切。公蛎在心中大骂,抿了一口酒,装模作样咂摸道:“入口棉柔,味道香醇无刺激,好酒!”
柳大喜滋滋道:“是吧。”接着看似十分随意地说道:“今日上午就送来了,也不见你出来。”
公蛎倏然警觉:他这是探自己的底呢,忙拧出一脸猥琐的笑:“我昨晚偷了财叔的钱去喝花酒,喝多了,如今脑袋还疼呢。”
柳大嘿嘿笑道:“你怎么不叫我?”
公蛎看着他的脸,道:“我来找你了,结果你不在。”
柳大神色自若,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昨晚去万家酒庄结账,回来时已经宵禁,就没敢再出去。”
隔壁有人来取做好的衣服,高氏送出门来。柳大高声叫道:“嫂子,米够吃吗?没了再来拿!”
高氏低头微微施了一礼,快步回了铺子。
靠着门框招揽客人的李婆婆,用力地将一颗瓜子皮吐到杨家门口,冷笑道:“柳大,你钱多得没地儿花,也不见接济下你李婶。整日往这家不知好歹的穷坑里填,图什么呀?”
柳大笑道:“李婶你可是咱这条街的瓷实人家,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仨核桃俩枣?”说着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大家街坊一场,杨鼓是我的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他揭不开锅。你说是吧,龙兄弟?”
公蛎冷眼看着他,恨不得上去将他的嘴撕烂。
柳大关切道:“龙兄弟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公蛎敷衍道:“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我再回去眯一会儿。”拍了三文钱在桌上,转身回了当铺。
公蛎突然明白,为何柳大一个小小的酒馆老板,竟然能够霸占高氏十几年: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非常人可比,而高氏懦弱,杨鼓无能,只能忍气吞声。
第二天傍晚,公蛎又偷偷去了一次珠儿租住的仓库,却发现珠儿已经搬离,只残留些珠儿身上淡淡的丁香花味道。公蛎也曾试图利用自己的异能进行追踪,但偌大一个洛阳城,很快香味便淡得难以分辨,最终无果而返。
那个姻缘符,静静地躺在忘尘阁的搁架上,三文钱的当物,或者主人已经忘了它了。
如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帮助高氏和珠儿摆脱魔爪?
公蛎犯了难。他答应了珠儿保守秘密,自然不能从毕岸和阿隼处寻求帮助,可是胖头又过于愚笨。
思来想去,公蛎决定单干。
玲珑樽
(一)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公蛎脸颊干涩,双目困顿,很想回去洛河之中自己那个温暖的洞府里,可是珠儿之事未毕,不得不打起精神。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一步找到珠儿,然后劝他们一家尽快离开,再想办法找柳大的晦气。
可是不但找不到珠儿,连惩治柳大的办法,公蛎也未曾想明白。投毒、绞杀、下黑手等这些最为直接的方法,公蛎无不想过,可是一来公蛎下不去手,二来他根本不是柳大的对手。
前几日,公蛎辗转打听到那家仓库是官商孟家的,行贿了二十文钱给门房才探到消息说,孟家一个儿子同珠儿同岁,似乎便是常去找珠儿的少年;可是门房说,这半月来,老爷立了家规,要他闭门读书,一步也不放他出来。
耽误的时间越久,珠儿遭遇不测的可能性越大。都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行,如今的道行竟然连个常人都不能制服,公蛎烦躁至极。
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毕岸帮忙,可巧毕岸急匆匆地回来了。
公蛎大喜,慌忙上去献殷勤,一边倒茶,一边陪笑道:“珠儿一事已经搞定了,你干嘛还躲着不回家?”
毕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城里出了大事,我要帮阿隼。”
公蛎心里想着如何讲述珠儿之事,道:“珠儿她……”
毕岸打断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要出去。当铺的事儿就交给你和财叔了。”
公蛎挺胸道:“放心!珠儿那件事……”
未等他说完,毕岸已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折身说道:“这些日留点心,若是有人来当以下东西,先稳住他,赶紧去找阿隼,或找人跟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公蛎。
公蛎打开一看,纸张上是各种宝物的图样,一对盘龙玲珑樽,一个长柄祥云如意,还有多件造型别致的西域首饰,忙问道:“怎么回事?”
毕岸简短道:“回纥国进贡武皇后的宝物在驿站被盗,武后大怒,此事事关两国交往,情况紧急,正在秘密追查。”说完转身离去。
怪不得这段时间两人忙的不见踪影。不过什么武后、皇宫、回纥等,这些距离公蛎生活甚远,珠儿之事如何解决才是公蛎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公蛎急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事……”追出门去一看,毕岸早已大踏步走远,顿时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