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生气做什么?”这声音倒是雄浑响亮,当是新晋的大周文相陈东亭。李三思随着老头转过花丛,来到两人身旁。
紫色锦袍夹着素衣,头顶戴着御赐的九龙冠,眼露精光,面色俊逸,李三思默首,这便是新任文相了。他对面的公子一袭青衫,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背上,但却能让人将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李三思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陈东亭倒是奇了,这人一身游侠装扮,白袍下着劲装,却敢直视自己,而且看起来极为熟悉,只是面容有些认不出来。
老头模样的镇海候牧青方才咳了一声:“文相不怪罪自然最好了,老臣为文相介绍这位故友。”
老头干哑的声音着实有些渗人,那青衫公子嘻嘻的笑着站了起来,将他老子的话打断。
“李家有子名三思,一骑绝尘南都寒。三俊才子李三思,闻名已久,今日方才得见。”他转过头,李三思一瞬间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他方才相信,这世间当真有比女子还要妖艳的男儿。
“执笔画蛾眉,公子世无双。世人说牧府无双公子为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方才觉得世人所言如是。”
李三思低首行礼:“李家李三思,见过文相。”
陈东亭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站起来忍不住拍了拍李三思的肩膀,咧嘴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家伙,三十年没见,我险些认不出来!”
李三思报以微笑,倒是没有说话。
陈东亭笑了笑,拉着李三思坐下,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这才恢复端正之色,问道:“三思,咱们多年不见,你究竟有何要事,需要跨过大半个皇朝,来这里寻我呢?”
李三思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天子红人,一国文相,我哪里敢跟你扯上关系。这些年我跟老牧倒是有些联系,前些日子我前往天踏峰,听闻十三皇子去世,跑来找他喝喝茶,没想到遇见你了。”
陈东亭默然,牧青亦默然,只有牧无双顿了一下,哈哈大笑。当年十三皇子德才兼备,究竟有多少人支持他,如今已无从可知……但在座的几位,心里恐怕都极为有数。
“东亭,你不必介怀,我来镇海侯府,只是想要告诉老牧几个消息。”李三思的话,让两人脸色缓缓的变了过来。
“这第一件事,便是十三皇子的独子消失不见,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我怕他前来寻老牧,就特地前来知会一声。”
“还有呢?”陈东亭脸上挂上了笑容,仿佛看不出他方才的失态。十三皇子都已然陨落,他的独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这第二件事,道一书院好似明年连贡士都要招收,恐怕跟朝廷开设国子监脱不了关系。东亭你既然在这里,我就不用让老牧给你送信了。”
不论是陈东亭牧青,还是那位一直笑脸盈盈的牧无双,脸色都急剧变化。即便牧青和陈东亭当初是否是支持新任大周天子,但国子监这件事,三十多年前的那批读书人都是真心实意共同推进。
李三思却是笑了,陈东亭等人的反应与他预料的一模一样,方才合了他的心意。
“书意令已经散发整个大周皇朝,更有人曾言遇见使者,命其寻找文道传承者。据传,张府遗孤是最佳人选。”李三思轻轻瞥了一眼陈东亭,饮了一口茶,轻轻吐出这句话。
此言一出,便是威严的陈东亭也将手中的白玉杯抓的粉碎。陈东亭虎目圆睁,问道:“那又如何?”
再强大的帝国,在道一书院面前,都是蝼蚁吗?
陈东亭不服,自他被天子看重以来,十几年来功绩赫赫,为大周的崛起做出了太多事情。十三皇子府一千二百余口全部被鸠杀,张府三百余口也只剩了一名黄毛小子和一名奴仆。
书意令,乃是道一书院各大院主的佩饰,有着至高无上的尊崇荣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初道一书院在选择他和李三思的时候,将书意令送给了李三思。而李三思甩手便将其扔给自己,一如殿试时,他将状元和月华公主相让一般。
就算如今陈东亭贵为文相,在整个大周皇朝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道一书院和李三思所给予的耻辱都让他难以忘怀。
李三思嘿嘿一笑:“东亭,老牧,既然事情都通知你们啦,我这便走了。月华那丫头,三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放过我,不过一个时辰,她肯定会追到这里。到时候,你们千万告诉她,我没来过这里。”
说罢,李三思一步踏入高空,消失不见……此等手段,唯有大儒方能做到。
牧青抬头望向天空,冷笑了几声,咧嘴道:“书院使者说得对啊,我们之中,只有三思才是真正的贤才!游山玩水,都能成就大儒……不像我这个没用的家伙,这么多年还卡在这一步。”
陈东亭望向远处,默然不语。
牧无双拍了拍手,点点头赞同老爹的话:“老爹,我以前觉得你满嘴谎话,今天倒是说了句大实话。这位李大叔,的确比你跟文相大人天赋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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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勾陈星君
传闻中的国子监,不是大多数人口中坚不可摧的堡垒,也不是张易心中所想的丽园小筑,只是太河的江心岛上一排排竹屋。
若不是守门的两位年轻举人,张易险些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二三十岁举人自然很是年轻,资质想必都极佳,用来守门,除了各大世家,恐怕也只有国子监等少数势力能够这么奢侈。
张易任由骏马缓缓返回长安城,低下头思索,暗自思忖:“陈东亭竟然不在国子监内,那他去了哪里?如果他尚在太安城中,两位举人也不会这般说,那么他必然离开了太安城。”
陈东亭去了哪里,张易无从知晓。他装作迷路的读书郎前往国子监问路,只是没想到出了国子监,他当真迷了路。
在距离国子监不远处,张易陡然发现几个身着白袍兜帽的天地玄门一闪而过,像是在追击某只猎物。
让张易诧异的是,太安城外,天子脚下,天地玄门为何还敢如此放肆?难不成他们当真胆大到敢抗衡整个大周朝廷?
眼下自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张易身上气息转换,将骏马留在原地,他纵身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已黑,张易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跟前边几位天地玄门弟子到底去到了何处。
经过几个时辰的追踪,张易自然看清了前边的情况。
四位白袍弟子正在追赶一位素袍老者。
老者步履蹒跚,速度却极快,只是右侧大腿显然受了重伤,逃跑的速度渐渐减弱,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四人追杀。
“啧啧,勾陈老鬼,看你还往哪里跑?”其中一名白袍弟子声音尖厉,对前头狂奔的老者叫嚣道,“胆敢偷学水曜神君的秘术,即便是璇玑阁主都护不住你。”
老者身子一个踉跄,像是被这人的言语影响到一般。四人相视一笑,却见老者陡然加速,瞬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扩充数丈。
张易跟在身后,看向那位素袍老者,着实有些心惊。
勾陈星君?除却冷月心之外的另外一位璇玑阁星君。身为老牌星君,这位老者的实力自然远在冷月心之上,说不定已然是武侯巅峰。
四位天地玄门的白袍弟子敢如此疯狂追杀,实力自然不可小觑,恐怕都等同于读书人的贡士文位。
猜测出五人的实力,张易再度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只能远远跟着五人,生怕被他们发觉。若是随意抽出一个人来,恐怕自己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勾陈老鬼,老子就不信你还能跑多久。你右腿被噬魂钩所伤,你非但没有疗伤,反而利用真气强力封锁住伤势,一旦爆发,你必然七窍流血而死。”
领头那名白袍男子显然因为被素袍老者捉弄而愤怒不已,脚下速度加快,领着三人狂奔而去。
张易甫一放慢速度,五人却陡然加速,顿时将他甩在身后。半盏茶时间不到,张易便跟丢了五人,他只能顺着几人狂奔过后留下的痕迹追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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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生如夏花之灿烂,死若秋叶之静美,便是美好的一生了。
这片山头上零落长着些花草,还有几只蜜蜂嗡嗡的扑向野花。一位素袍老者斜拉着身子坐在这片山腰上,腰中的名剑不知何时耸拉着掉在一旁,此时的他,却不愿再将它拾起。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的鲜红,仿佛在为他送行。
山下的湖水微微摇晃,将他身上的青衫映照的有些金黄。晚风和煦,他却感觉到有些冷,如同无尽大海上灯塔的余光。他知道,这会是他看见的最后一个夕阳,他撑了撑身子,想要迎接什么,阳光有些刺骨,却又有些温暖,夹着太河上吹来的晚风,让他忽而想起些事情。
这是他初次见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一转眼五十年便过去了,韶华成空。他今日来到这里,却算是应了当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