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交给你去做,办砸了却打当差的孩子,诿过于人,岂是为将之道,以后谁还敢在你手下做官!此错一。”
犯错的孙子没事,儿子到成了出气筒,还此错一,燕子飞不敢出言反驳,倔犟的目光与老子对视,分明是心有不甘。知子莫若父,老侯爷何尝不知道他禀性,冷笑一声接着数落:“既然知道有人故意使坏,不敢去或是不愿去找正主算账,跑来找老子讨公道。若无权无势奈何不得正主到也罢,嘿嘿,这侯府怕是除了我和你母亲,你燕三公子一句话就可断人生死。有理的事,有兵的将,大可直接捉拿主使者,谁敢说你坏话。将在外不由帅,君命尚且可违,何况这区区小事,此错二。”
燕子飞目光有些躲闪,硬着头皮强辩道:“我要敢责骂一句小妹,母亲那还不数落我几个月。捉拿,父亲你自己去试试看。”
老侯爷怕老婆帝国高层人人皆知,除了有限几个至交好友敢打趣,就数燕子飞是异类,敢当众不给老子留面子,老侯爷怒极反笑。
“奴才无理得罪了人,主人就该想方设法补救,你有这胆子,有这时间回禀老子,为何不去想办法重新请人回来,在这凌波城,别说你燕校尉找不到人,此错三。滚,人请不回来,老子将你逐出燕家!”
对啊,与其在这里受气,何若去找人,燕子飞瞪了儿子一眼,转身朝仇教练他们走过去,到近前已恢复往日神采,这就是世家子弟,自小经受太多波折,控制情绪的能力远非寻常人物可比。
“仇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帮我找人吧。”
仇教练几人在燕老侯爷面前站得规规矩矩,听完全套侯爷训子,总觉得老侯爷不光是教训儿子那么简单,这么多青年人在座,按理没必要当众发作,燕子飞可不是一般人物,凌波城几人敢不给面子。
“走吧走吧,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奇怪。”燕子飞一眼看穿几人心思,笑着请客先行,点将台旁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围坐在火堆旁的燕府旁支子弟,目睹过老侯爷训话,又是另一番心情。老侯爷有三子,大公子是偏房生养,世家子弟的优良传统,未娶妻先和丫鬟鬼混出血脉,二公子边关试炼下落不明,如今诺大的燕府,燕子飞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未来承袭宁泽候爵位的不二人选。
先前听说大公子燕子清有意爵位,暗中拉拢不少老辈人物,更是花大价钱收买旁支人心,在燕府威势丝毫不弱于二公子。老侯爷的两个女儿也都偏向大公子,特别是小女儿燕宁,那是老侯爷晚年得女,年纪比燕子飞儿子还小,深得老侯爷夫妇溺爱,在整个燕府无人敢招惹,多次扬言大哥才是最好的继承者,而老侯爷夫妇从未出面责难,使得大公子威望隐隐然超过燕子飞,许多旁支见机倒了过去。
以后要站稳立场,燕府传承一贯是嫡长子优先,老侯爷今天这番话暗带杀气,什么叫有理有兵有权直接捉拿,分明是警告大公子,燕子飞如今是嫡长子,又掌管宁泽候全部精兵,要敢有所异动,将在外不由帅,老侯爷是明着暗示二公子有权先斩后奏啊,必须尽快将这消息传回家族,与大公子有多远躲多远,莫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燕老侯爷打发走儿子,从火堆旁站起身,魁梧的身躯笔直如雪中不老青松,没有因年迈失去军人风采,严厉的目光扫过人群,点将台四周的嘈杂声嘎然而止,唯有雪花化去水珠滴落声清晰可闻。
登上三尺高石台,抚摸着熟悉的石桌,老侯爷多想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那怕是迟来些也好,如今正值翔云局势微妙之际,不稳住侯府内部人心,万一有非常之变,燕府不论如何选择,恐怕都少不了连续血战,又得有多少儿郎惨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老了吗?为何越来越讨厌征伐,对死亡也开始变得恐惧。”老侯爷用宽大的手掌抹去桌面上的积雪,最近的一次登台点将,我送走了儿子,让他带着精锐去边关巡察,六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那以后我就害怕再上这点将台,不忍心送儿郎们出征。
老侯爷久久不语,火堆旁燕家子弟无声伫立,任由炭火将整只肥羊烤焦,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在点将台周围聚而不散。
“今天本该我燕府子弟冬日演武,肥羊美酒便是给你们的犒劳,几十年了,燕家年轻一代没有人在大军中征战,这样的布置原是我刻意安排,就是想让你们体会祖辈的豪迈,骏马长枪,大块肉老碗酒,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先人们就是这样简单,却给我们留下诺大的宁泽封地,还有这座宏伟的侯府。”
燕老侯爷声音低沉,每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点将台旁气氛凝重,好端端提起祖辈创业,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牵扯太大,有精灵的子弟想起关于老侯爷的传闻,激灵灵打个冷颤,慈不掌兵,老侯爷这是要用军法行家规了,有人的脑袋要落地。
“标营那些孩子,他们的父辈都是战死疆场的英烈,有的人之所以会死,就是用胸膛给你们的父兄挡了箭矢,可你们不知感恩回报,竟有人嘲笑说红颜化枯骨,呵呵,说的好啊,燕家是有不少女子埋骨边关,红颜化作了枯骨,才有了你今天的锦衣玉食。谁说的话大家都清楚,今天我不因一句话处罚你,可你给我记住,一旦边关起了战事,老子将你第一个送上最边远的烽火台。军务官,记住她的名字,编入第一批预备迎战的队伍,是前锋标队。”
一堆炭火旁,大门前说刻薄话的娇媚女子如冻僵的木偶,眼角流出的泪水久久未擦,在漂亮的脸蛋上凝成冰霜。军中无戏言,老侯爷当众说出的话,那就是催命的军令,前锋标队,最边远的烽火台,活下来的几率小得让人绝望。
“燕六,一个奴才而已,哪来的胆子刁难帝国军官,无非是背后有人撑腰,靠山硬朗底气足啊,老子倒要看看,这燕侯府到底是谁当家。军令官,将他带过来,给我乱棍打杀!”
几名亲卫抬着燕六来到点将台前,如一摊软肉般扔在地上,燕小少爷受他连累,查问出真相后勃然大怒,当时就一脚踹在他小腹,早就去了半条命。老侯爷不责罚孙子,就是欣赏他的胆量,敢下死手教训燕宁的亲信奴才,整个侯府也找不出几个够胆子的人,连儿子都畏手畏脚,孙子比他老子有魄力。
几十军棍下去,燕六的惨叫由大到小终不可闻,行刑的亲卫探过口鼻气息,躬身禀报已经当场杖杀,不料老侯爷冷冷一笑,从他腰间拔出长刀,几步跨下点将台,在四周惊讶的目光中长刀斩落,燕六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
“燕子清,你是老大,该有做大哥的觉悟,老三去找人,你给我将燕六的脑袋拾起来抱着,亲手送给燕宁去,告诉她,若非念在尚未成年,这点将台下就不光是奴才的脑袋。客人是她气走,老三将人请回来后,该如何做,你这做大哥的去好好教导她,免得她以后认错了人、听错了话、错送了性命。”
脸色忽青忽白,眼神闪烁不定,燕子清躲在最远的火堆旁,做梦也想不到父亲会将这小事无限扩大,话中有话给老三授权,已经让他愤愤不平,嫡系子弟,难道我不是你的血脉,那一点比不上他俩,多少年来为燕府辛苦打理生意,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心中恼恨不平,可燕子清也没胆量冒犯正在气头的父亲,沉着脸拾起燕六人头,如令抱在怀中,一言不发离开点将台。
扔掉手中长刀,老侯爷长叹口气,望着台下的旁支子弟。
“你们都是燕府子弟,老实做好本份,燕府要能长盛不衰,你们又何愁衣食前程。这几千年来,世家大族那一场内斗,到头来死的不是旁支子弟,有多少旁支因此从宗谱除名,如今除了姓燕外,从宁泽封地得不到一两银子的贴补。我老了,这家业总要传下去,无论是谁接掌,你做好本份,不企图非分之功,当然也少有意外之祸。人老了就是话多,我就再多说几句。别轻看标营那些学兵,尽可能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帝国新冒起的世家贵族,十个里有七八个是从标营走出来。你又如何能知道,今天辱骂的少年,他日不会是你的军中上司,执掌你的生死荣辱。帝国军队非战时不组成军团,平时军权都掌握在各营校尉手中,去翻翻军史吧,看看如今的校尉,多少人是你们看不起的孤儿学兵。”
“别以为燕宁只是犯了小错,侮辱帝国军官,刁难烈士遗孤,这罪名我也承受不起啊。树大招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燕府,巴不得我们早点犯错,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些从童营走出的军官会如何想,那些普通的军士会如何想,谁没有儿女牵挂,童营就是他们最后的安慰,如果连儿女都让人欺辱,他们又为何要血战沙场。几千年了,多少人想打童营的主意,可到头来哪一个不是死于非命。”
“孤儿,好好想想这两个字后的意思吧,自小训练杀人技艺的孤儿,你把他逼急了会有什么反应,用屁股都能想明白!”
老侯爷走下点将台,吩咐厨师重新准备肥羊美酒,等学兵归来再开宴席,燕府子弟演武无形中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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