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一身金黄袍服,身份尊贵不可言。可这刻竟不入府躲避,就这么外罩着蓑衣,站在门外淋雨。直到他到来之后,才目光略有不善的往下方看来。
这位周围也没几个随从,只有寥寥四名带刀护卫,大雨之中身躯却都如精铁铸成,一动不动。
“王爷?”
李哲春微觉吃惊,忙疾步上前大礼拜见,然后又目透怒火的扫向周围:“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当奴才的?怎就不知将殿下接入府?”
周围的管家与门房等诸多奴仆,闻言都是哑然无言,有几位意欲解释,却被李哲春凶横的目光逼迫,不敢说话,
“也不关他们事,是寡人执意要在此处等你。”
福王的声音,略显冷淡:“今日本王来你这里,是只问一事。是何人让你自作主张,拘拿嬴放鹤下狱?又无故施以酷刑?”
李哲春闻言,却觉一阵懵懂。
此事他在大朝会的数日之前,就曾特意向福王请示过。那时福王一言不发,不置可否,而他按照以往的经验得出结论,则以为是这位已经默认——
心中暗觉古怪不妙,李哲春略略筹措了一番言辞,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那日下官请示过殿下,并未得殿下答复,便自作主张了。”
可就在李哲春话音落下的下一刻,他的脸上就是‘啪’的一声清脆重响.当那火辣辣的痛楚传来,李哲春就彻底惊呆。可这仅仅只是开始,紧随其后,福王就又是第二掌扇过来。
这时李哲春已能反应,却不敢抵抗,只能任由福王狠狠抽打。而后者身体虽肥胖,动作却有力而敏捷,连续四十个耳光,都用不到小半刻,也未喘过气。
直到李哲春的面上发肿,唇角处地溢出了血丝,这才止住。
停下之后,福王冷冷的看了这位一眼,就又拿出了一面锦帕擦着手。刚才他用力极大,手上也沾了不少唾沫鲜血,让他颇为恶心。
而接下来这位语声,也是慢条斯理:“可知我今日为何打你?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李哲春被门前自家众多奴仆所注视,只觉颜面无存,恨不得钻入到地里。好在现在已入夜,接近宵禁之时,街上行人并不多。
不过想必到第二日,这事必定传遍咸阳。
“殿下这些巴掌,是打给安国公看的?”
李哲春深吸了一口气,难得的聪明了一回。其实他如今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殿下是责下官下手太重,私报公仇?”
“嗯!还不算是太蠢,需记得本王,这是在救你的命。”
福王一声冷哂,却又略含无奈:“是不是很好奇,本王为何如此?说与你也无妨。今次鼓风山之战,嬴冲大胜,武阳嬴氏二十余名天位全灭,嬴唯我陨亡。且另有一家江湖势力,损失更胜于嬴氏。而安国府上下,则几乎毫发无伤。”
李哲春几乎惊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福王。他心中感觉这简直是在做做噩梦,可脸上的痛苦却不能作假,也知从对面这位口中吐出来的消息,决然是真,不容他怀疑。
“可是殿下,可——”
“可什么可?你是想问,即便如此,也无需对你当众责打是么?”
福王将染血的手帕,丢到了一边:“就在这两日,咸阳城里的粮价,已经上涨了一成。而这还仅仅只是咸阳附近。”
李哲春一时不解其意,皱起了眉头。他想不明白,咸阳城粮价上涨,与自己被揍又什么关联?
“不明白?也对,若不是本王无人可用,怎么会用你这蠢货!”
福王哂笑出声,接着是再无停留之意,径自往他停在不远处的王府座驾行去:“那百里家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插手了,尽早脱身为妙。虽说是现在还没法确定,不过他们家贿赂你的银子,都要尽快抛开干系!无论是退回也好,还是捐献也罢,哪怕丢到大理寺门前都成。否则便是本王,也救不得你性命!此外再准备准备,你这次染上一身骚,无论如何都难脱身。若然运气不佳,北方阳江沿岸真到了那地步。那么以嬴冲那小子的性情,不在你身上出够气,是绝不会罢休的,你如今怎么对嬴放鹤,他日后就会怎么待你,少不得有顿苦头吃。右都察院也趁这段时间尽早安排,你这位置,那时怕是保不住。只看最后能否使他消气,容你左迁他职——
说到这里时,福王已在车里安坐,隔着窗户再冷冷看李哲春:“如今你我最好是祈祷!祈祷这北方大雨能够停下。阳江那些堤坝是什么模样,你身为右副宪,比我更清楚。如今之所以都安然无事,是因前任河道总督李春遗泽。百里长息那厮太放肆,手也伸得太多,哪怕这次有惊无险,也必遭众怒。”
这位来的突兀,去的时候也是干脆利落,根本就不顾李哲春的挽留。
而当这位的车队离去,李哲春也顾不得被扇青肿了的脸,孤身立在雨中,只觉浑身发寒,额头则冷汗涔涔。
他已经明白了几分,心想这雨要是不停,只怕这绝不是自己,再向嬴冲跪一次,就能够解决。
——北方大水,难道会是真的?前十几年不都没事么?怎会如此?
二二二章三杯足矣(第三更)
同一时间,在咸阳宫内御书房,天圣帝放下了手中绣衣卫的奏章。△面上含笑,似激赏,又似欣慰。
“朝天,去给朕去拿壶酒来!”
他语气不容置疑,可米朝天闻言后却仅只白眉微扬,身躯纹丝未动:“陛下你饮不得酒。”
不但喝不得酒,便是那些荤腥之物,每日也最好是限量。否则那旧伤每发作一次,便减寿一载——
“只是浅酌而已,三杯足够。”
天圣帝莞尔,抬手指了指身前的奏章:“看到这样的好消息,岂能不饮上一杯,以示庆贺?”
米朝天面无表情的扫了那御案一眼,而后轻声一叹,镇重其事的问;“果是三杯?”
“三杯足矣,待朕与冲儿都大仇得报,再喝个大醉不迟!”
天圣帝笑出了声,竟是气度爽朗豪迈似少年之时,又感叹道:“葵儿她如地下有灵,此时真不知会是怎样的高兴。”
米朝天微微动容,不过却又一声冷哼:“陛下能三杯满足就好,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至于那‘大醉不迟’,米朝天只当没听见,那除非是他不在了。
书房之外自有服侍的太监宫女,故而米朝天只是走出门吩咐了一声,就又转回了书房。
而后就见天圣帝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敲打着书案,直到许久之后,那酒被送到了他案前,天圣帝才回过了神:“武阳嬴氏重创,天庭实力大减。朝天,接下来这一步,你说朕该怎么走才好?”
米朝天心知其意,费惊神与张太玄二人之死,固然是使绣衣卫那边压力大减。可接下来天圣帝的每一步,仍不可行差踏错,只有如此,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也只有他们这些,身处大秦风暴中心之人,才可深深体会,这次安国公大人,为天圣帝带来了怎样的惊喜。
双方的势力胶着,如今每一个筹码的增减变化,都可左右天平。而新近崛起的安国嬴,无疑是份量十足,可以左右大局。
至于天圣帝的询问,他却不怎么在意,这位其实早已有定见,无需他来置喙。
“建言献策,陛下该问刘雪岩刘先生才是。”
虽是这么说着,可米朝天接着就又道出了‘不过’二字:“不过奴婢以为,武阳嬴氏既已被安国公大人重创至此。那么这个在宛州的钉子,无论如何都该顺势拔了才是!”
宛州紧邻雍,扼北部诸州之咽喉,有良田一百三十万倾,民户二百余万,可供养大军六十个镇。
无论从何种意义而言,此地都至关重要。
“武阳嬴氏么?”
天圣帝不置可否的一声呢喃,而后就手端着酒杯,冷冷笑了起来:“那个老东西,他也有今日——”
那语中浓郁道化不开的恨意,竟令这烧着火盆的御书房,气氛仿如寒冬。
米朝天抬眼看了天圣帝一眼,就又重新阖上,毫无意外。
向葵儿是天圣帝至今为止唯一挚爱所生,也是他最喜爱也最欣赏的孩子。正因此故,陛下对那嬴弃疾深通恶绝。
天庭与武阳嬴氏之间先顾何者,米朝天根本不用去细想,就能回答。
陛下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久到连他也不忍拂逆。
——哪怕明知那天庭更为危险,近日在暗中的动作也更频繁。
“那就是武阳嬴!”
天圣帝将这杯酒,缓缓倒在了身前,这是祭他的葵儿——
而后天圣帝的脸上,又现出了笑意:“米伴伴放心,朕知轻重。且这一次,可能都用不到朕出手。冲儿他可是从小到大,都不曾让朕失望过。”
※※※※当嬴冲再次恢复意识,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那辆飞车里,
一睁开眼,那边嬴月儿就已察觉,回过头眼神怪怪的笑着:“醒来啦?恭喜了,拼命三郎,新年以来第一次哦?”
嬴冲不由无语,想起了去年自己昏迷高达四次的经历。不由暗暗磨牙,下定了决心,这一年绝不能落到如去年那样不堪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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