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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魔录 (东晖)



还有就是那北伐之战的功过,大司马是想用北伐之战为自己增光添彩,而后加九锡之举可谓水到渠成。著作郎却偏在北伐之战上做文章,大司马不是说克还故都了吗?可那分明是氐秦与鲜卑两相激战,洛阳虚而无备,故而被大司马捡了个现成便宜。现在洛阳便在氐秦治下,铁证凿凿,无可辩驳,倘若你大司马真是力战中原而回,如何从没有提及氐秦半字?如此假传战报,罔蔽天子,这不是欺世盗名,罪无可赦么?再说你大司马自称刺杀东胡王族慕容恪,还在洛阳传宴那刺敌功臣,会当此时,那刺敌功臣现又何在?显然是自知难以自圆其说,只弄个死无对证的伪信罢了。况且慕容恪还在鲜卑军中,洛阳守将沈劲便是为其所杀,从前方传回又被大司马扣下不发的军情线报自可为证。

最为令人欷歔的是,对于洛阳城沈劲率领五百勇士困守孤城,死战不屈的情事倒是难得的得到了两方势力的认同,只不过这种认同却是出于因势利导的各怀其图。大司马要大彰洛阳之战,这是说明大晋铁军,唯在其治下方有此铮铮铁骨之士,力拒戎狄胡虏,更可见大司马国策筹谋的正确;这论点却被殷涓巧妙的移花接木,既然是对抗氐秦鲜卑,那就做实了这一点,从而把妖魔侵袭的真相掩盖,而后指出,既知氐秦鲜卑大军环伺,为何偌大的洛阳城只一个新晋的冠军将军和区区五百兵丁?大司马自己又为何迫不及待的引大军还朝?分明是趁北伐之名,行独掌军权之实,意图进位逼宫,根本就没有驱除北虏,再复河山的心思。至于冠军将军沈劲,忠心为国,故为大司马所忌,留其镇守洛阳,却是行的借胡狄之刀,杀害大晋忠臣良将的计谋,龌龊可鄙,天人共愤!

如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直纠缠了两年有余,层层阻挠下难遂心愿的大司马最终扯破了脸皮,胁迫新蔡王演了一出投案自首的戏目,只说著作郎殷涓、太宰长中庾倩、散骑常侍庾柔、太宰掾曹秀等勾结武陵王司马晞蓄谋造反,大司马趁机要求天子御诏,将一应涉案人等收付廷尉问罪。

天子虽受大司马挟制,但看这谋反名单上,个个是与大司马势不两立的臣子,又岂能不知道大司马的铲除异己的真实目的?当然,御诏不敢不发,却又故意晚发了两日,于是,这些名单上的权臣们纷纷出逃,各回封邑属地,聚起私兵部曲,声讨大司马恶行。殷涓还特地发出讨贼檄文,明言大司马便是当朝王莽,宣称要勤王救驾,匡君除逆。

桓大司马大怒,立即返回庐江驻军重地,数万大军蓄势待发,出人意料的是,桓大司马在离开建康时,却把戍卫建康的重任交给了此时已任扬州刺史的谢安。一则,是他对谢安素来敬重,谢家子弟也与他这大司马幕府多有交集;二则,却是在这场政争角逐中,已然居于世家大族头一等的谢家竟是不偏不倚,独持正议,虽与大司马政见尚有龃龉之处,却也并没有和殷家一伙同流合污,更在北伐大战上为大司马很是申辩了几句,这令大司马大生好感。唯其目下非常之时,为免物议,竟是不惜把手握天子之都的命脉交到了谢家手上,以示公心,也让种种挟天子自重的谣言不攻自破。只是这毕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明眼之辈都清楚,就在京畿左近,桓大司马还留下了已迁中军将军的幼弟桓冲领了一支赤甲武卒兵马,名义上是拱卫京师,其实却是对谢家暗行监视,谢家但有不轨之迹,这支桓家的赤甲武卒军便可迅速底定京师变局。

朝局紊乱,厮拼一触即发,两年间甘斐也并没有消极的坐等,他辗转大江南北,力邀了好几个昔日伏魔道上的好友前往祀陵尉,包括了天青会主丁晓、五湖散客林萧等人,虽说整个七星盟在为妖灵一族而凝阵以待,但抽调些不分属名门大派的零散人手总不为过;他更是在新一轮的七星盟大会上,将那强身健体以期回复的方法传授给了那位鹤羽门的故识张立辉,张立辉脱力逃生,一直没有恢复,将信将疑的听了,也不知有没有依法照做……

这些都是对外的事体。对内,甘斐又重新打理了乾家上下,不仅把洽儿和莎儿送回乾家本院,与守寡的大嫂做个伴儿,还北上中原了一趟,将住在山藏村的胡女黛丝莉给接了回来。大丈夫有始有终,可别救了人家却把人家孤零零的撇在一边,况且黛丝莉素与洽儿莎儿相得,就把她当一家人看待了。当然,他也没忘了曾与其形影相伴,茕孑同随于落魄时节的瘦马小褐,虽说是祀陵尉奉赠的坐骑,但他可实实在在的把小褐当作了患难与共的手足,自是要接回乾家本院享福去的。不过在山藏村,他并没有见到那位老族长颜无当,据黛丝莉说,老族长也被从天而降的一个绿裙子仙女给唤走了,现在山藏村是几个年岁长有见识的老人共同代行族务处断之职。甘斐算了算,颜无当离开的时分恰也是韩离蒙召远行之后不久的当口,看来都和裂渊国有关,可想而知,裂渊国正在进行的,一定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原本按照辈分排序,乾家的家尊现在应该是甘斐继任,但甘斐知道自己的性子完全不是家尊的料,能够用师传刀法手刃那忘恩负义的汲勉,为乾道元亲报此仇,便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了。倘若妖魔再不生患,那么以后,自己就带着两个女儿就这样消消停停的度过余生,却哪还有做家尊的心思?而嵇蕤虽有谋划之才,却也没有为尊之志,宁愿一如既往的奔走世间,因此新任家尊最终落到了心思缜密,处事稳重的五弟子栾擎天头上,家尊从祖姓,栾擎天也由是改姓为乾擎天。

待把所有的家眷都在乾家安顿好了,甘斐又留下了所有的赀财给新任家尊乾擎天,这才和嵇蕤在这个南国战云密布,一派剑拔弩张之势的局势下,又回到了建康城祀陵尉中。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汲勉发动的最好时机。

……

站在秦淮河畔,甘斐看着粼粼波光上的桨船灯影,颇有些神游物外。因为当下纷乱的局势,这里已经显得非常萧条,往日里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的情景再不复见,即便是两岸鳞次栉比的豪门大宅也在暮色来临时深锁重门,户牖紧闭。

河面上的丝竹乐声显得稀稀落落,甘斐却只想着和莫羽媚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说来也怪,明明在山藏村虎风重振后的痊愈已经使自己渐渐走出心结,可现在却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昔年伊人并肩同行的旖旎岁月,只是那种心痛若死的沉重变得淡了,唯有那一层怅然若失的落寞挥之不去。

中天皓月,灿烂星汉,倒映水面,涟漪波荡,倒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飘忽闪烁,甘斐不禁苦笑,自己却是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忽听身后车轴动响,回转头一看,便见一列车马行从正从街闾中穿行而过。

拉车的是最为健壮的肥硕公牛,牛头上还披着精美的装饰,显见便是权贵重臣的车驾,甘斐只看得一眼,初时也没当回事。这里本就是世家大族的聚居之地,出现这么一列车驾并不为奇,只是再看他们行走的方向,却分明要出城的情形,这倒有些蹊跷了,看现在戌时日暮,正是将近人定时分,有什么世家大族却要于此时远行的?

有了这个疑问,甘斐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他便精神一振,心道当真是冤家路窄,爷倒几乎忘了跟这怂包软蛋还有笔老账一直没算呢。既然撞上了,可就不能放过这家伙。

甘斐看见的,是在车驾旁一脸凝重的熟面孔,他并不知道这个熟面孔便是北海十八郎之首吕通,却记得在广良镇中,自己在对方手下吃过亏,而既然这个恶奴在,他那位好色愚蠢的胖主人王纮必也在车舆之中。

甘斐的褐衫短襟在暮色下并不显眼,吕通又是在怔忡疏神之间,只觉得眼角黑影一晃,便有一只大手突兀伸将来握住了自己的马缰,这大手力气着实不小,座下健马竟生生的被拉拽而止,呼叱打了个响鼻,再也不走了。

“大……”吕通扬声欲喝,却在看到了来人之后,生生把后一个“胆”字给咽了回去,月光灯火照耀下,来人面容映照分明,可不就是那个曾经把公子爷整治得死去活来的大司马府门客?

几年不见,甘斐的满腮虬髯更加浓密了,面目也多了几分老成之色,原先胖大的身材现在也显得精壮了许多,这是持续健体强身的效果,如果说过去的甘斐是一个胖汉,现在便是实打实的壮汉了,但终究容貌未改,尤其是嘴角扬起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轻蔑表情,吕通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来也怪,尽管在广良城那一次吕通把甘斐收拾的不轻,可甘斐身边那奇怪的小女孩也依然令他心有余悸,后来他渐渐寻摸出味来,只怕那小女孩不脱妖术邪祟之能,这是他亲眼见过妖魔后得出的结论,而既然甘斐与妖祟为伍,天知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手段在等着自己。

另几个随从不知详细,他们也是北海十八郎里的武人,虽说这些年羁于时局,气势大有收敛,但几曾遇到过这种路人欺上头来的情形?吕通身旁的余三恶狠狠的抢上来,拔出佩刀,口中叱道:“咄,何者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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