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一拍大腿,和嵇蕤对视一眼,各自点头,他们的推断已经得到了公孙复鞅的证实。
紫菡夫人还是不发一语,任由公孙复鞅慷慨陈词,看来也是默认了。
孤山先生忽然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说完了?”
公孙复鞅一笑:“我只有一点还在奇怪。”
孤山先生一捋清须:“奇怪什么?”
公孙复鞅红袍一展:“那傅姑娘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就算嫁了你弟子,你又能用什么法子套得紫菡院的伏魔秘法?”
孤山先生冷冷一笑:“妖邪伶牙俐齿,蛊惑人心!你是妖,她是人,人妖不得通婚相配,这是天地至理,任你说破大天,也难允你求亲之请。”
这话一说,公孙复鞅忽然喟然长叹,口中喃喃道:“嬣卿嬣卿,思卿之苦,卿可知否?”
孤山先生将手一背,眼神有意无意看了下紫菡夫人,傲然一笑。公孙复鞅所说并无真凭实据,场上众人最多是半信半疑,而自己却抓住了公孙复鞅的软肋,只要那傅嬣还在自己手中,就不怕这公孙复鞅大放厥词,大不了手上见个真章。哼!锦屏公子好大名头,自己却也不惧。
池棠对公孙复鞅大有好感,见公孙复鞅一片惆怅之色,又动了古道热肠的性子,突然发声对紫菡夫人说道:“夫人,求亲这事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不如就请那位傅姑娘出来,我们问问她的意思,再决断不迟。”
公孙复鞅面带喜色,看向池棠,口中道:“正是正是。”忽而一怔:“你是……如何有故人气息?”
池棠不知公孙复鞅此话何意,还没回答,就听紫菡夫人缓缓道:“也好,就请我那徒儿出来一见。”
第054章情偕苦
紫菡夫人轻声吩咐:“秦嫔,去唤你师姐出来。”
秦嫔白裙束身,白纱罩面,一直站在紫菡夫人身侧对公孙复鞅怒目而视,此刻方才收回眼神,低头轻应:“是。”转身走入内厢。
孤山先生微微冷笑,复又坐回座中,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毫不相关。
俞师桓目光投向内厢,满是热切之意,但站在孤山先生身旁,他犹自保持着按剑傲立的姿势,心里好不辛苦。
公孙复鞅向紫菡夫人长长一揖,口中道:“夫人成全,感激莫名。”不等紫菡夫人回答,公孙复鞅又盘腿踞坐于地,信手一张,一副桐木古琴顿时现于面前。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公孙复鞅按宫引商,变徵调羽,自弹自唱起来,琴音若松涛万壑,绵延悠扬,歌声似空谷幽风,百转千折。只听得众人如醉如痴,思慕渴求之情涌上心来。
满场尽是公孙复鞅的歌声琴响,听到动情处,池棠亦不由暗暗侧目,这公孙复鞅当真至性至情,这琴音歌曲中满是浓浓的相思爱慕之意,不知那紫菡院的女弟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让这得道千年的妖仙这般神魂颠倒。
就在众人为公孙复鞅的琴音歌声击节赞叹之时,从内厢轻轻传出一阵幽婉凄柔的女声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女子的歌声与公孙复鞅的歌声缠绕在一处,一个如莺啭燕语,一个似凤鸣鹤唳。曲调时而激昂磅礴,那是情到深处难自抑,时而轻吟若泣,则是绕指柔肠雨作泪。
歌声中,一个白裙女子在秦嫔的带领下,从内厢款款走出,口中吟哦出声,那美妙的歌声正是由她所唱。
公孙复鞅看到那女子,便是眼神一亮,满腔浓情便似要从眼中迸出一般,歌声旋律最后一个音调与琴音同时停住,音韵未消,余声良久不绝。
那白裙女子在紫菡夫人身边微微蹲身,说道:“傅嬣见过夫人。”
池棠在底下一听,这便是那傅嬣了?有心想仔细看看这女子究竟怎生模样,但那傅嬣虽是身形窈窕婀娜,但面上亦是由白纱遮住,看不见容颜,只是身材比一边的秦嫔还要高出少许。
公孙复鞅站起身来,语调中满是欢喜:“嬣卿,这一首凤求凰便是我为今日之事所作,你看如何?”
紫菡夫人淡淡的声音显得与公孙复鞅热切的情绪很不相应:“傅嬣,还不见过公孙公子?”
傅嬣依言,对公孙复鞅一礼:“傅嬣见过公子。”语调虽然平静,可面纱上露出的一双妙目也射出异样的光芒来。
一旁的俞师桓凑上前来,口中唤道:“师……师妹。”
傅嬣转看向俞师桓,原本热烈激动的眼神顿时变得平淡:“哦,俞师兄,久违了。”复又转看公孙复鞅说道:“这一首凤求凰堪为千古佳作,傅嬣蒲柳弱质,怎当公子如此厚意?”话是这样说,那双妙目却又重现喜悦和激动的光彩。
(按:此一首《琴曲·凤求凰》原由锦屏公子公孙复鞅所作,传世甚久,后人不知原著者为谁,多以佚名呼之,盖因公孙复鞅孔雀得道,非为人故也。)
俞师桓面色尴尬,欲待再言,却被孤山先生挥手止住,隐隐听孤山先生小声斥道:“彼既轻慢,你又何作小儿女之状?”俞师桓眼圈一红,强自忍住。
不过短短的几句片言只语,池棠已经看得极为分明,不消说,那傅嬣对公孙复鞅显然也颇有情愫,那俞师桓虽然欲做入幕之宾,却只怕在所难能了。
公孙复鞅目光迷离,口中直道:“嬣卿,我答应你的,要以人世礼法娶你为妻,我说过一个月后便来登堂求亲,你要我做的,我也都做到了。我今日来,便带你走。”
傅嬣先是面带笑意的看着公孙复鞅说话,听到末了,才是一怔:“我要你做甚么了?”
孤山先生冷冷插话:“公孙复鞅,谁说你今日来便能带她走的?”
公孙复鞅不理孤山先生,上前一步,便要去牵傅嬣玉手,紫菡夫人安坐席中,身形未动,紫袖却飘然一拂,正挡在公孙复鞅身前:“公子自重。”
公孙复鞅顿了顿,立在当地,看看紫菡夫人,又看看孤山先生,叹道:“紫菡夫人,如何还不信我拳拳之意?”
紫菡夫人臻首轻摇:“小徒婚约在先,实是不敢应允此事,公子何必相强?”
听到这话,公孙复鞅一脸沮丧失望之色,俞师桓则精神一振,目中光彩大现,孤山先生神色如常,嘴角却微微牵动,露出不为人察的笑意来。
傅嬣似是踟蹰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一步,站在公孙复鞅身边,对着紫菡夫人缓缓跪下,口中道:“师父……”
紫菡夫人语音清柔:“你唤我什么?”
傅嬣言语透着一股坚定:“师父总让我们唤您为夫人,然自小抚育之情,倾心传道之谊,虽师亦母,嬣儿今日便好好唤一声,师父。嬣儿以乐知音,以曲明意,早与公孙公子两心相许,惟愿厮守终生,白首相携,身为女子,有此一人,何复求哉?还望师父怜嬣儿衷肠,苦心成全。”
这番话一说,满堂便是一片哗然,此事两人已是你情我愿的事,众人在此横加干预,未免太过于理不合,池棠心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傅姑娘自己都说了这话,咱们在这里如临大敌一般,岂不是平白多事?仔细想来也是,以公孙复鞅这般的修为,真看上什么女人,只管施展了法术强掳了去便是,又有几人能制得住他?若非深情以往,痴心一片,又何需专程来这紫菡院中求亲迎娶?反生了许多波折?”想到这里,池棠看看身边的嵇蕤薛漾,薛漾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嵇蕤则似另有心事,侧着头,眼光投向院门之外。
池棠顺着嵇蕤眼光,看将过去,不由也是一怔,院外天色昏暗,哪里像是巳时朝食阳光普照的时分?倒似是日夕落暮昏黄朦胧的光景。池棠暗暗奇怪:“看这情形,外面像是天狗食日的样子,可今天是十五日,不是朔日,又怎会有日蚀之相?”
此刻场上公孙复鞅是一脸喜色,神采焕发,俞师桓在一边则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身上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恼。
紫菡夫人妙目凝视傅嬣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嬣儿,可知族类有异?人妖难合?”
傅嬣转首看了公孙复鞅一眼,美目中透出炽热怜爱的神情,而后毅然对紫菡夫人说道:“见君若醉,两情相汇,与子偕老,焉分族类?”公孙复鞅胸膛一挺,口中柔声轻叹:“嬣卿。情偕本欢,奈何多有相难,何其苦哉!”俞师桓却闷哼一声,满脸惨白,不自禁后退一步。
场上哗然声中,突然站起两人来,内中一人大声喊道:“妖怪和人间女子相配,自古以来便没这道理,公孙复鞅,你想娶了人家,哼哼,我们兄弟二人便第一个不答应!”
池棠看说话那人昂藏九尺,一身玄色劲装,极其雄壮,面色蜡黄,虽是出语激昂,脸上神情却很木然,满脸络腮胡须,另一人与那人倒是一般模样,只是年岁更轻些,也不曾有络腮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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