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强了!
这便是凝神境。
凝聚世间万物之精魄,以强自身之神识,化才气而沉圣海。
换句话说,自苏轼踏入凝神境这百十年来,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其实力也能稳步提升,一日万里!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当初苏文以十国联考之榜首得入阿房宫。面对神书当前的时候,便做出过同样的感慨!
这也是苏轼将此境界命名为凝神境的原因。
凝神一刻。便如神书在侧,其才气不损不耗,其圣威不失不灭。
越战则越强!
而且直到此刻,苏轼也未曾将圣心示人,因为一旦他的圣心被激发,便意味着,他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的圣心,名曰:不屈。
也就是说,如今即便面对王羲之神来之笔所带来的压迫。苏轼也尚能游刃有余!
作为旁观者,司马迁看到了这一点。
作为对手,王羲之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么接下来,给王羲之的选择就非常少了。
他不能给苏轼继续凝神的机会,而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强的手段,将其一举击败!
这是王羲之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借此一观神笔境之上更广阔的风景的话,那么。此战不论胜败,不论生死,他都输了。
或许是在此刻输给了苏轼。
也或许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输给时间。
为此。王羲之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等他墨笔挥动的那一刻。
事实上,不仅王羲之在等。苏轼和司马迁同样在等。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这一战其实不是从司马迁的不朽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三人自饮马湖畔叙旧事,忆旧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王羲之即将书写出来的那篇绝世字帖,源自于百年前,更源自于他们心底那个共同的名字。
魔君,屠生。
天庆历一百年,屠生为庆祝继位百年,邀众好友同聚沧澜山之兰亭,席间为搏云后一笑,命众人献诗于上,当日在场的便有王羲之、苏轼、司马迁、李龟年和断岳这五个人。
其中除了断岳实在不懂诗词,当下舞了一场剑以为作兴之外,就连李龟年也写了一首蹩脚的游诗。
而在屠生乘兴而归之前,为众人诗文写序的任务,便交到了王羲之的手中。
可惜当日王羲之不胜酒力,已醉倒席间,所以只能承诺屠生,此事押后。
然而,屠生却再也没能亲眼见到王羲之写出这篇旷世名帖。
后在屠生忌辰三十年整,王羲之重临沧澜山脚下,睹物伤怀,于人世间的生死无常感铭至深,终于完成了当年对屠生的那番承诺。
便是《兰亭集序》。
今日此战无法前往南疆圣雪峰完成,所以苏轼和司马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临战之前,与王羲之话往日,念友人。
对此,谁也没有说透,但王羲之却全部都明白。
但他仍旧未敢轻易动笔,而是以《积雪凝寒帖》与《快雪时晴帖》为热身,以苏轼的凝神境为压迫,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现在,这一刻到来了。
于是在饮马湖畔突然出现了一座三角碑亭,有兰花与翠竹竞相盛茂,有流水潺潺化为一道小渠汇入饮马湖,甚至隐隐之中还有酒香飘来。
“天庆百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沧澜山阴之兰亭……”
紫金光辉之下,一行行墨字凭空乍现,越来越急,越来越亮,仿佛再一次自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朝晖。
行文之间时喜时悲,喜极而悲,场内三人似乎也随其感情的变化由平静而激荡,再由激荡而平静,极尽波澜起伏、抑扬顿挫之美。
兰亭一现,世间何书能以争锋?
一时之间,整个饮马湖畔突然多了一种生机盎然之意,欢笑声、劝酒声、游乐声,声声不绝于耳。
隐隐间,似乎有人于湖畔舞剑,似乎有人因为一首拙诗羞红了脖子,似乎有人放声大笑,轻执妙人之手。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冥冥之中,苏轼似乎看到一个伟大王朝的分崩离析,看到了千年文化之瑰宝于战火中化为灰烬,看到了故人接连离去,生死两隔。
一行清泪自苏轼眼角轻轻划过,一抹璀璨的紫金圣光自他胸口肆意绽放。
不屈已发,凝神尚在,自能战也。
但苏轼什么也没做,他没有诵词,也没有书帖,只是情深意切地凝望着那一方兰亭,似乎看到了其后更加明朗的天色。
在这一刻,天光与湖畔的那方碑亭仿佛融为了一体,光彩夺目。
剧烈的光明终于挣破了黑夜的束缚,重现人间,携带着或悲或喜之圣意,将整个饮马湖畔都映成了一片白炽。
一幅幅已经消逝了百十年的画面于其间急闪急灭,然后化为神圣意,化为隽永气,化为不屈志,再迅速扭曲、倾轧、伸缩,终究变成了一团纯粹的蓝色光晕,急速升空,很快就冲破了不朽域所结成的紫金结界,如一道天边流火,坠向无边的圣空。
下一刻,这团光晕于高空三万尺的地方无声爆裂,开放出了一朵最为绚烂的野花,很快便沉于寂灭。
苏轼仰着头,手中的墨色笔毫寸寸碎裂,掌心未曾重负身后,却在微微颤抖,然后他笑着问道:“你看到了吗?”
王羲之的脸上也写满了笑容,只是须发已然由白变灰,手中翠笔同样化为了粉尘,随风飘散。
他点了点头,应道:“看到了,可惜去不了了。”
然后不等苏轼接话,王羲之便接着再道:“我把那把剑给他了。”
说完,王羲之就像是在圣域中安坐百年那般,轻轻合上了双眼,就像是,又一次睡着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站着的。
同一时间,苏轼忍不住嘲弄道:“真是小气,我把整个济国都给他了。”
然后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化作了永恒。
第五百五十三章这一日
在这一刻,整个饮马湖畔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于司马迁的紫金不朽域之下,宛如一片死地。
看不到丝毫的生气。
一片柳叶自枝头落下,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面上,然后,于饮马湖畔方圆百里的世界开始急速崩塌。
湖水尽数干涸,湖堤塌陷不止,柳树凐灭于虚无,泥土纷搅翻涌。
宛如世界末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整座饮马湖消失了,四周的翠意鲜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今日之后,便再也没有饮马湖这个地方了。
然而,便在这副末世景象之中,却有一个人安坐其内,似乎并未被外世所扰,他低着头,双膝之间搭着一本书册,手中笔墨急急挥涌,像是在写着什么。
他脸上万古不变的笑容消失了,嘴角噙着苦涩,眉宇之间说不出的黯然。
不是在为饮马湖的毁灭而遗憾,而是在向两位老友做出无声的祭奠。
从这一日开始,当年的那些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不朽永生之道,更痛恨自己在之前的那一刹那,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下。
就宛如当初李龟年和断岳殒落之时。
这样的不朽,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此战原原本本地记录于《史记》之上,告诉后人,他们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先行者。
突然。一滴清泪坠于书册之上,将几笔墨字彻底晕花了。空气中飘散着悲戚的滋味,仿佛能将人心四分五裂。
可惜。这一幕却无人能见,毕竟,他注定将会是世上最孤独的那个人。
他心中的悲苦无人能述,他眼角的泪痕无人能见,他只能目送着一位位好友走向生命的尽头,然后在来年之时,于他们的墓碑之前,倒一碗清酒,捧一簇雏菊。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抬头看向饮马湖畔的那座碑亭。
那是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东西。
因为创造出这座碑亭的那个人,有一颗隽永圣心。
冥冥之中,他仿佛能看到五位已故的好友于亭中重聚,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好不快哉。
于是他轻轻合上了膝上的书册,站起身来,走到碑亭之侧,伸出手。慢慢抚摸着亭下的石柱,幽幽一叹。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当年在天弃山和北固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们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呢……”
……
同一时间。于饮马湖百里之外,众圣似乎还没有从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们全都仰着脖子,遥望那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之所欲,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在凝神、神笔之上,还有大世界吗?”
陆羽由衷一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因为在此之前,谁都不曾想到,圣道的终点距离他们原来如此之远。
陆羽的感慨道出了在场所有圣者的心声,不知道,在有生之年,在座之人,可否有机会能走进那更远的风景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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