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胖子比较有趣,原来是真的。”那汉子低头看了那碗一眼,然后笑了。“可惜傻了点,是肥肉太多把心眼塞住了么?”
大当家举了举手,打了个手势,后面的马贼们全都取下了弩,上好了弦,对准了这里。然后他才猛地挥刀砍了出去。
他心眼当然没有被塞住,能看出这个汉子是有所依仗的,说不定还是个难得的高手。不过有他相信无论什么依仗都没有这一百多兄弟的弓弩更可靠,再高的高手,面对这一百多把足可射穿一头牛的军用弩,也不可能会高到哪里去。所以他这一刀砍得是全力以赴,气势十足,信心更十足,刀风凛冽,似乎要开山劈石。
刀风把那汉子的头发都全吹了起来,但是刀锋却只劈到那汉子的额头上一寸就停了,因为这汉子手里的筷子先一步夹在了持刀的手腕上。
大当家那双牛眼几乎要瞪得飞出来。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道术产生了幻觉,他这一刀至少都有数百斤的力道,却被这汉子手中的一双小小的竹筷给挡了下来。
后面的马贼们也全看得呆住,甚至绝大多数人还觉得这是大当家自己留了力,自己不砍下这一刀。手里的弩箭也没有发出去。
大当家在喉咙里憋出一声杀猪一样的鸣叫,鼓起全身的重量和力道朝上面压了去,但是他马上发现自己全身都动不了。那双竹筷明明只是夹住他的手腕,他却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被死死夹住。然后他就感觉自己浮了起来。这汉子居然就只用这一双筷子,像夹一块特大号的肉圆子一样,把足足有三百斤的他给临空夹了起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都不敢相信这面前发生的景象。而半空中的大当家已经完全慌了,高声大叫:“快放箭!”
嗖嗖声暴起,上百马贼手里的军用弩先先后后一起朝那汉子射去。可惜他们好像都忘了大当家还在那汉子手里,连大当家自己都忘了这点,那汉子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大当家那硕大的身体就将他给完全遮挡住了。
真正的杀猪一样的惨叫。转眼间大当家的背上腿上屁股上就插满了箭只,总算他这一身专门用来防护暗器的硬皮甲够厚够硬,他身上的肥肉也够多,这些箭只都只是嵌入脂肪或者筋肉之中,没射入脏腑要害里,没要了他的命,最多只要了半条。
那汉子把筷子一放,丢下了刺猬一样的大当家,站了起来,握住了桌上那把刀。
这原本只是一把脏兮兮,黑黢黢,满是灰尘和油腻的刀,除了比一般的刀大些厚些之外毫不起眼,但就在落入那汉子手中的同时,一股至阳至刚,如火如狱的气息就如火山喷发一样猛地涌现出来。
这并不只是刀的气息,这是这把刀和这汉子一起的气息。也就在握住刀的这一瞬间,这汉子身上的邋遢,淡然也都完全消失了,他整个人也好似变作了这把刀一样,由内而外散发出凌厉刚猛的火热气息。
汉子站定,挥刀。似乎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出手,但每个目睹的人都有了自己已经被这一刀一分为二的感觉。
随着这一刀,一道红色巨大刀影在马贼群中一闪而过。然后就是爆现的血光和骤然而起的刺耳惨叫。被这刀影略过的十多二十个马贼的身体齐齐地断成两截,像被人割了一刀的稻穗一样齐刷刷地倒了下去。只是这一眨眼间,整半条街就洒满了马贼的鲜血和残肢断骸,血腥味重得让人想吐。
“不知有高手到此,多有冒犯,还望尊驾多多海涵!”此起彼落的惨叫声,惊呼声中,那个干瘦马贼居然还不忘连忙对着那汉子抱拳道歉。因为他看到那个汉子正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好在那汉子也并不再出手,那刀已经被他负在了背上。他不紧不慢的地走到了干瘦马贼的面前,问:“你是领头的?”
“在下熊风岭四当家,人称笑面书生的完颜无赤。”干瘦马贼的脸上全是汗水,那一直努力保持的微笑也几乎比哭还难看,但他居然也还一直保持住了,也没和其他不少马贼一样转头就跑,反而像遇到了尊贵的客人一样向这汉子介绍。“那边那位是人称双刀人熊的大当家呼延宏达。我们只是接到消息前来这里做笔小买卖,不知尊驾在此……”
“别废话。你带钱了没有?”这汉子问。走近了看,才能发觉他其实很高大,只是站着就不比骑在马上的笑面书生矮多少。
“啊?”四当家虽然向来以足智多谋,颇有急智著称,但还是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身上带银子了没有?”
“带了带了,当然带了。”四当家连连点头。虽然他们是出来杀人越货的,但是以谨慎小心为座右铭的他向来也不会觉得几张银票几块银锭能有多重。“不知尊驾需要多少……”
“我要一百二十文铜钱就够了。我刚才吃了五碗面,加了四次牛肉。刚才我还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样付账呢。”
“是是是是,尊驾远道而来我们自然是该尽地主之谊……”四当家连忙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
那汉子接过,用指甲在上面掐下一小块来,然后又把剩余的丢还给了四当家,再指了指在墙边惨叫的面摊老板以及那些被马贼们撞伤撞倒的路人,说:“那些被你们撞伤踩倒的人,每人赔二十两,若是有了残疾,每人就赔五十两。至于那客栈么和那被你们大当家杀掉的镖师,就各赔四百两,你说公平么?”
“公平公平,自然是极公平的。”四当家连忙又从腰间摸出几张银票来递上,犹豫了一下,才问:“不只尊驾高姓大名?出自那家名门大派?”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蜀州唐家堡。唐四,唐公正。”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好牙。
第6章兄弟(二)
公正。唐轻笑觉得这个词很讨厌。
其实这个词的具体意义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唐门的人大多都对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更没有什么兴趣,就像路边的牛粪一样,毋庸说喜欢讨厌,连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而唐轻笑会觉得讨厌,是因为他哥哥。他哥哥就叫唐公正。
第一次看到他哥哥的时候,唐轻笑还是十二岁。那一天他正和三房的三个堂兄在打架,准确地说正在被三个堂兄围在中间乱打,他脚也扭了,头也破了,全身都是淤青和擦伤,鼻血流得满脸都是。这时候听到不远处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以大欺小也就罢了,你们身为学武之人,却也和地痞流氓一样的以多欺少,你们这身武艺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唐轻笑当时已经倒在了地上,很狼狈,很痛,但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还是想笑。因为他是唐门的子弟。
蜀州唐门的子弟,在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在胖乎乎的手掌间夹上一根毒针,然后伸手去向别人要糖吃。也在十岁就可以扮作卖身葬父的孤儿混入豪门世家,潜伏数年之后,悄悄拿走需要拿走的东西,悄悄除掉需要除掉的人。这样的人,从三岁起就知道能十个人去打一个的时候绝不应该只上九个。
旁边的三个堂兄当然也是唐门子弟,所以他们听了这句话之后都笑了,大笑,一个继续挥拳揍向唐轻笑,另外两人一个转身过去朝这个说话的人踢出一脚,还有一个笑着弹出一只铁蒺藜。在他们看来能说出这种话的蠢货才真的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应该赶快去抓紧时间重新再投胎才是。
然而只是几眨眼的时间,这三个大笑的唐家子弟就全都躺在了地上打滚惨叫,那个挥拳的被折断了手腕,踢出一脚的脚也断了,那个弹出铁蒺藜的则被弹回来的铁蒺藜打中,摸出几个药瓶忙着朝已经快比腰还粗的腿上涂解药。
“别叫那么惨,不过是断了只手,断了只脚而已,用不着一边打滚一边悄悄的摸暗器。那个涂药的,我不知道你的解药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蛊虫,你再不把那个放蛊虫的竹筒收起来,我马上就让你自己把它吃下去。”
三个堂兄都不叫了,虽然还是躺在地上,手依然是断的,脚依然是肿得水桶一样的,头上满头都是冷汗,表情却冷硬得和地面上的石板一样,用阴沟角落里的蛇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说话的人。
唐家的子弟在江湖上就算不是最毒最辣的,也一定是最阴的,也最能忍的。
“三个打一个,这不公平。不过现在他们断了一手一脚,还有个中了毒,我看你伤势也不算重,这下差不多公平了。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和他们重新来打过。”
这人说得很认真,很大气,很豪迈。看着这个有些莫名眼熟的陌生人,唐轻笑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满身是伤,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因为拳头里是三只腐骨针。
“你是谁?”唐轻笑皱眉问。
“我叫唐公正。唐是唐家的唐,公是公正的公,正是公正的正。”
这个人响响亮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好像必须得要是这样的声音,才能说出这样的名字来。
然后这人拍了拍唐轻笑的肩膀,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很宽很厚很热的感觉,让唐轻笑本能地一缩,几乎忍不住就要把手中的针射出去。但是这个人却只是笑了笑,用对一只受惊小动物似的声音对他说:“不用怕,我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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