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烬 (王诺)

阿兰萨在她们面前坐下，也不废话，开口直问：“嘛，你准备好了？”

伊莉塔同样没有拐弯抹角，她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悲，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飞艇已经准备好了。”

阿兰萨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个时候，想必阿尔法会密切关注空间波动，所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送你去迪尔纳州，是最快的飞艇，等下就启程，最多明天中午，你就会降落在伊克斯城郊区的一座小村，米洛克已经侦查了那里，不会有莱恩家族的眼线，他会接应你，并送你到阿内斯特山谷。”

“然后？”

“找到躲藏在森林里的叛军……不，是佣兵王一系的军队，这支军队目前的首领是歌德老头麾下的特尔罗，他毕竟不是佣兵王一系的人，所以，只要你在那里，以你的身份，多半可以夺回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伊莉塔微微思索，问道：“这个特尔罗，不值得信任？”

“嘛，如果是值得信任的人，阿尔法就不会放跑他。”

阿兰萨肯定说：“阿尔法应该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阿尔法需要一个明显存在的威胁，才能有理由的驻并阿内斯特山谷，我要你做的，就是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威胁，变成真正的威胁……卡鲁和晨曦会和你一起去，那个特罗尔是圣域强者，不好对付。”

“好！”

伊莉塔果决的点头。

当阿兰萨将她，以及莉、隆隆，卡鲁和晨曦，送上飞艇时，伊莉塔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阿兰萨，说：“我又一次相信你的决定，但愿你不让我失望。”

阿兰萨愣住了。

良久，他才轻轻的点了点头，说：“嘛，我已经把所有可以押上的注码都押上了。”

“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样？”

“失败者没有选择结局的权利。”

阿兰萨胡茬粗糙的脸上划过一抹坚决，说：“所以，我们必须赢得这场战争！”

“我明白了。”

伊莉塔说完，不再犹豫，踏入飞艇。在她之后，莉和晨曦等人陆续跟上。

晨曦同样在阿兰萨面前停下，她摘下了那张狰狞的面具，绝美的脸庞，却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面对阿兰萨，她说：“这次，和往时不一样，对吗？”

阿兰萨伸手抚过她的脸，说：“是的。”

“我明白了。”

她留下的话却与伊莉塔留下的一模一样。

直到飞艇升空，逐渐转为一颗渺小的点消失在天际，阿兰萨都没有琢磨清楚，此刻，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他已经迈出了一步，而这一步之后，他便不可能停下。

偏偏在这时，爱丽丝要塞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直接通过魔法传送阵抵达诺兰德城，空间波动被正在诺兰德城的亡灵法师濑亚提莫捕捉，所以，当他步出魔法传送阵时，迎接他的是一队戒备森严的诺兰德军战士。

这个人出现的事实立即变为一封急件送往爱丽丝要塞，接到急件的金·盖茨只看了一眼魔法纸上的内容，便毫不犹豫的下令濑亚提莫用魔法传送阵，将这个人押送到爱丽丝要塞。

这个人，正是歌德·莱恩。

在爱丽丝要塞的会客厅，阿兰萨见到了身穿囚服，模样狼狈的歌德老头，这与他在他印象中严苛而唠叨的长辈形象完全不同。

老福利特则一直陪同在歌德身旁，已经可以用热泪盈眶形容老福利特了，说到底，他虽然在辅佐阿兰萨，却依旧是歌德的心腹。

“老头……”

阿兰萨看到歌德，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情绪去面对，大概是因为这个时期，任何人的出现都变得太敏感了。

阿兰萨憋了好久，只能问出一句：“嘛，你逃出来了？”

“不。”

歌德一声苦笑，他的精神比在牢房时好了许多，他说：“阿尔法把我放了出来，他找了个家伙替我蹲在那牢房里。”

闻言，阿兰萨的脸色变幻，说道：“嘛，也就是说，是阿尔法让你来的。”

“嗯……”

歌德艰难的点下头，显然，他同样不喜欢这个理由，但他还是补充说：“对阿尔法而言，你是唯一一个不安因素，他希望我能稳定你，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对付阿尔西斯。”

“这不可能！”

阿兰萨当即冷笑起来，空气中完全没有祖孙两辈重逢是该有的气氛，而是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压抑。阿兰萨将他的拳头按在桌上，说：“这对我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我这次放过阿尔法，恐怕就等不到下一次了！”

罕见的，歌德没有像以前一样苛责阿兰萨。

这也让阿兰萨意志到自己的失态，他回过神来，尴尬的摊开手，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这是对家族而言……最好的结果……”

良久之后，歌德才叹息说：“但是……阿兰萨，这也是我一直不敢见你的原因，你没有背叛家族，但家族却抛弃了你……现在的莱恩家族，已经没有理由要求你为它付出了，我这个老头子……也无法再指导你做什么，你瞧，现在的舞台是为你们准备的，你们已经达到左右一切的程度了。我这把老架子，是该到了把责任和义务卸掉，退出的时候了。”

他的脸上，刻着不可磨灭的，岁月的痕迹。

“长老……”

同样年老的老福利特站在歌德身边，却像一名普通的成年人，他想努力的挤出一句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哽咽。

章五 犬（一）

时光在歌德身上刻下的痕迹，已然超越常人。

阿兰萨看向这名老人，才注意到除了一张皱纹愈发清晰的脸，他的身体也不知何时变得消瘦不堪，或许是因为几日的牢狱生活，更或许是因为时光留下的明晃晃的刀刻，使他如同风雨中的一株枯木，随时都会折断。

“爷爷……”

他轻唤出声，心中百味。

“好了，阿兰萨。”

未等阿兰萨再说些什么，歌德却先朝他摆摆手，面露疲倦，说：“我累了，你给我安排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吧。”

阿兰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只能点头回应。

他看到了歌德的眼，同时也明了了，这样的一次背叛，于见证莱恩家族由辉煌走向没落的老辈们，于英雄王时代留下的意志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双眼，没有血、没有泪，也没有光。

在歌德枯槁的身上，过去的辉煌，正不可扼制的腐烂。

“阿兰萨……”

当老福利特小心翼翼的领着歌德走出会客室的门时，歌德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白发少年，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才说：“放手去做吧……但是，请你记住，你身上流淌的血液，和你的父亲。”

阿兰萨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单膝跪下，头颅深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示歉意和恭敬的方式。如同一名士兵参见他最为敬拜的将军。

歌德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微弱的光，随后消散。

此时，位于黑链堡中，似乎运筹帷幄的阿尔法·莱恩不会想到，他释放歌德，想借他的口舌抚平蠢蠢欲动的英雄王之子，而歌德带给阿兰萨的，却是一段偏向不明的对话。

正如逝去的英雄王在众将之中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永远也无法凭借阴谋诡计完全左右另一个人，因为某些时刻，人思考的方式不是通过大脑，而是通过心。人心，最难以捉摸，它可以被操纵一时半会，却永不会被禁锢。

目送歌德离开会客厅后，阿兰萨直接将自己丢到沙发上，一坐便是坐到破晓时分。他在想，甚至在猜测，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许久不见的，父母的记忆碎片再次于他的大脑苏醒，拼合，汇成一个断续却惊人有序的故事。

是关于烈焰和浓烟肆虐的战场，英雄王赫拉科勒斯策马奔腾，当先一人杀入敌阵之中。

也是关于阴凉，尔虞我诈的王宫中，郁金香女王蜷缩在王座的角落，下方的臣子以恭敬的姿态，以及叵测的面庞看着她。

而最后一块碎片，是一座幽深的地下祭坛，抚养阿兰萨长大的塞西莉亚吟唱着咒语，她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似天使的歌唱，又似魔鬼的窃窃私语。一颗颗作为祭品的灵魂被挤压，崩碎，散作一缕缕微不可查的粉尘，跟随倒下的尸体淌出的血液，汇聚于祭坛终于的圆形血池中。

血池里的男婴，心脏终于从一开始的寂静，化作颤抖，而后是澎湃有力的跳跃。

这是阿兰萨诞生的源头。

他生于混沌的夹缝，他注定了，此生不凡。

破晓之后，双阳跨出各自的领地，刹那间光芒笼罩，从东西两侧，将荆棘大陆严严实实的包围起来。

阿兰萨的目光穿过窗户，停留在天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人族的一些遗著中，曾说明，天空顶端的两颗太阳，其实是光明神福玻斯的神国之门，当它们合二为一时，便是神国之门开启之时。

每天，神门开启之时，光明神福玻斯会将它的目光投向大地，观察世人。

神，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也是……让凡人敬畏，和垂涎的存在。

阿兰萨忽然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便迈步走出陪伴他度过一夜静寂的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