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子话说三分,意思却已经到了,点着烛火的厅堂里,随着他声音的消失,也安静了下来,两个女子都低着头,不言不语。
其实,早在霍老爷子开口之前,蒋勤勤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她和霍蒙的关系,说白了,也就只差那一层窗户纸……
而老爷子,今夜便是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现在不出声,不是因为霍老爷子想出这个办法来求她出手救人,有点那个,而是在前后思量着,怎么给霍老爷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霍蒙她是见到了,她爹也说让她不要再操心了,可是知道现在,她手里还是半点凭借都没有,而霍老爷子却已经做出了这番保证,这让她一个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呢?
看了看蒋勤勤盯着自己面前茶碗出神的模样,霍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烟袋,从怀中掏出一块用鲜红色绸子包裹的东西。
“这是蒙蒙奶奶生前留下来的红玉镯子,说是要留给孙媳妇的,当时就连蒙蒙的娘进门,我都没舍得给……现在,为了感谢蒋小姐对我们家蒙蒙的照顾,就把这个当做谢礼吧,呃,乡下人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希望蒋小姐别笑话。”
霍老爷子说着就站了起来,蒋勤勤也噌得一下站起来,看看霍老爷子手中的红绸子,又看看一旁同样起身的周小溪,脸上为难极了。
“霍爷爷,这份礼太贵重了,勤勤可不能收。”
蒋勤勤这话一半说给霍老爷子听,一半说给周小溪听,毕竟人家是明媒正聘的霍家媳妇,真有这种传家宝也是应该交到人家的手里。
“蒋小姐,莫不是嫌弃我这礼太轻?那,就让蒙蒙出来的时候,再专门给你订制一份吧。”
霍老爷子说着就掂量了一下红玉镯子,脸色很是不好,仿佛有点觉得丢了脸面,蒋勤勤见状,心知这是霍老爷子在用激将法,她是不接招也得接招。
只有收了这个东西,霍老爷子才能想象她会不遗余力的去救霍蒙。
“霍爷爷,勤勤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既然您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那勤勤就厚颜先收下这份厚礼,暂时保管,等到师兄回来的时候,勤勤定当原样奉还。”
这最后一句话,蒋勤勤是对着周小溪说的,周小溪瞥了一眼镯子,却是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霍老爷子倒是哈哈一笑,直接将镯子递到了蒋勤勤的手里,接过了话茬。
“好好,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办,都随你,老头子我绝对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周小溪闻言也再度抬起头,咬着嘴唇看向蒋勤勤,她知道爷爷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就等蒋勤勤的一句话。
“霍爷爷,说句实话,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不过,我爹说了,这件事他管定了,绝对不会让霍蒙掉一块肉,所以,我们就再耐心的等等吧,也许……也许,明天就有答案了。”
“明天?”
“明天!”
霍老爷子和周小溪同时开口,两个人的语气却是大不相同,霍老爷子人过半百,心里要比周小溪有数的多,这么大的乱子,又岂是一天一时就能解决的?
蒋勤勤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邀请霍老爷子住下来等消息,霍老爷子关心霍蒙的安危,客气了一下,也没有推辞。
等到蒋勤勤离开,霍老爷子又点上了烟袋,眼睛盯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对周小溪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溪啊,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怪爷爷,爷爷这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为了蒙蒙啊……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爷爷在一天,你就还是我们霍家的长媳妇!”
周小溪猛地抬起头来,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爷爷,只要蒙蒙哥能平安无事,我什么都愿意……爷爷,明天,蒙蒙哥真的能回来吗?”
“回来?”
霍老爷子一连嘬了三次口烟,才摇摇头说道:“怕是不可能了,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
蒋勤勤回到房里,见蒋天正还没有回来,就立刻派人去人境庐找,结果回来的人没找到蒋天正,却是带来另一个消息。
人境庐来去了一位叫做杜鹃的姑娘,据说是带着霍蒙的亲笔书信去投奔人境庐的,霍蒙信上说,在他的事情没有了解之前,就让杜鹃住在人境庐。
回想到白天在囚车后面跟着的女孩,蒋勤勤便将之对上了号,心中不禁埋怨霍蒙,下午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对她提及此事……不过,与眼前的事情比起来,这个杜鹃是什么来历微不足道,她也没有闲心去理会。
望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弯月,蒋勤勤紧攥着红玉镯子,喃喃自语:“爹,这个节骨眼上,您到哪儿去了?”
月至中天,陈府正院书房里还亮着烛火。
“老爷,三小姐已经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了。”
听了仆从的回报,陈道之放下手中的书,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了句,“让她进来吧。”
“月华见过爹爹。”
陈道之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陈月华走路时的别扭模样,叹着气说道:“坐吧。”
“女儿不坐。”
陈月华一改往日对陈道之的恭顺,有些倔强的站在宽大的书案前,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她那张略显憔悴苍白的面容。
“不坐,那就站着说吧。”
陈道之心疼之余,口气里多了一分怒气。
“爹,您一定要将霍蒙置于死地吗?就连半点转机都没有?如果霍蒙肯为我们所用,您能不能……”
“哼!你有本事让他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吗?如果有,今天他也不会是蒋天正的女婿了?”
此言一出,陈月华当下哑然,美目流转,里面一片黯然。
父女二人,半响无语。
“唉——”
陈道之长叹一声打破了宁静,绕过书案,拉住陈月华的手,来到了书房的窗边,手指莲花池问道:“月华啊,你看见那轮明月了吗?”
平静无波的莲花池面上,皎皎明月掩映在错落的莲叶之中,似真似幻,仿佛唾手可得,又好像永远无法触及。
陈月华痴痴的望着,一时间没有答话。
“噗通!”
陈道之不知将何物抛了出去,立刻打破了莲花池面的平静,粼粼水波荡漾开来,银盘一样的月亮顿时化为虚影。
陈月华猛地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的抓住了窗棂。
“霍蒙与你而言,不过就是镜花水月,曹侯动动手指,他便会支离破碎……与其想着如何留住那轮虚无的明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经营这一池莲花,醒醒吧。”
陈道之明明说得和风细雨,可是在陈月华听来,却是如二月寒风一般刺骨,她突然拉住了陈道之的衣袖,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之后,陈月华慢慢松开手指,最后望了一眼莲花池上刚刚形成的圆月,转身走向了门口。
“你要记住,你姓陈,你叫陈月华,你父亲是陈上卿,他辅佐的是曹侯。”
“是曹侯,也只能是曹侯。”
陈月华停止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月华这就去睡一觉,明天梦醒了,就继续去养荷花。”
“去吧。”
待得陈月华头也不回的离开,陈道之负手站在窗前,喃喃自语:“月华,不要怪爹,这就是霍蒙的命,也是你的命!”
曹都城南,深夜。
这里本是那些家底殷实的小家小户居住的地方,虽然宅邸院落比不上其他的地方宽敞气派,却也都是几进几出的独门独院,贵在清净宜人。
可是久居在城南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条无人深巷。
听老辈人讲,起初这里也和别处一样住满了人家,只是后来突然搬来一家人,买下了四套前后相连的宅院,这家人口不少,却总是来去匆匆,跟谁都不打交道,而且那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杀气,只看一眼,就能把巷子里的人吓得打寒颤,夜里偶尔还能听到有些奇怪的动静从那片宅院里传出来,街坊四邻无不害怕,几十年下来,周围的人竟是无一例外的纷纷搬走……
如今,整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了当年搬来的那一户人家。
眼下,明月高悬,在幽深的巷子里投下青白的光影,隐隐可以看见巷子里有一户人家的门廊上挂着灯笼,可是那灯笼却是灭着的,没有半点光亮。
“噌、噌、噌、噌、噌。”
一连五道黑影掠过巷子口,在青白的地面上划过一闪即逝的线,速度之快,甚至让人以为根本就是一个影子,或者说,只是眼花罢了。
今夜本无风,可是挂在门廊上的四盏灯笼却突然不约而同的向一侧摆去,好像被一阵风吹动了似的,紧接着又诡异的回归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了。
虽然这一切是无声无息的发生,又无声无息的结束,可依旧惊动了守在门里的四个人,他们极为默契的互看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朝四个方向冲了过去,反应之快动作之急,令人嗔目结舌,俨然如传说中的夜游鬼魅。
突然,四个俯身猛冲的人毫无预兆的刹住了身形,那感觉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可也仅仅静止了那么一下,时间就又重新开始了流动,那四个人僵直的身体也瞬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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