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那就这么定了吧,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有?”
穆松见主人竟然允他询问,也顾不得惊讶,把心一横,直接跪下去问道:
“主人,属下尚有八百鞭刑责未罚,现下既是定了属下职位,那属下……是否今日去找颜阁主领刑?”
“嗯……嗯??”
颜子钰啃包子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一脸茫然地看向了颜君行,而后眨了眨眼——
什么时候的事?
颜君行嘴角抿笑,摊手——
主人您那天自己说的啊。
颜子钰这才想起来,还在山里的时候这人执意要领罚,自己觉得好玩还随口给他翻了一倍,然而自己根本转眼就忘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他歪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神情恭敬肃然,一副心甘情愿闭目等死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珠一转,颜子钰清了清嗓子,拼命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笑意道:
“什么时候罚你,我自然有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
穆松听了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心里一凉。果然……自己还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属下……属下逾矩,请主人责罚。”
“自己说说,该罚多少。”
“……言语不当,当罚二百。”
“嗯,一共一千,你自己记着吧,以后一块儿罚。”
“噗——!”
穆松一怔,抬头一看却是颜君行忽然忍不住,抬袖捂着嘴吭哧吭哧地笑了出来,那笑意明明白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顿时就一头雾水。
首先自己即便身上无伤,三百多鞭之后也必死无疑,八百还是一千根本毫无区别,主人这多此一举,又是何必?
第二,颜君行那笑分明就是幸灾乐祸的意味,然而君行的品行他不是不知,并不是以他人的不幸来取笑的人,且他虽然笑得颇为开心,却根本没有一丝嘲弄和恶意。
谢过了罚,懵懵然地起身之后,穆松看着似笑非笑的主人和旁边笑得厉害的颜君行,心中混乱无比,只觉一个头变两个大。
颜子钰也快要忍不住笑出来,刚想挥挥手打发他走,却突然想起一事,状似随意地伸手将头发一拢,又放开,而后转头对颜君行道:
“君行,你去把我那根发带拿来,头发散着太热了。在床边那个小书桌上。”
颜君行一怔,止了笑道:
“是,主人。我马上去。”
颜子钰见君行不疑有他,直接回了屋,便转过身来,微微严肃地道:
“穆松。”
“属下在。”
他见主人的语气比刚才任何一句都郑重,心下一惊,忙聚精会神起来。
“君行他和我……你也看到了。他是我枕边人,所以……你明白?”
“是,属下明白。”
原来是这个,穆松心里暗自想着。今早所见他主仆二人的相处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心中也隐隐早有此猜测。
“你明白什么了?”
“……属下当以主母之礼尊之。”
“你你你……主什么母!他是你阁主,你们自然是同僚。我是说、我是提醒你,记得跟那些人说一声,平日里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谁让你尊什么主母了!”
穆松被噼里啪啦地训了一顿,满头大汗:
“是,属下愚钝……”
“还有,他现在是我枕边人,将来也一直是,而且是唯一的,我只需要这么一个。所以,你也要提前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地当我的属下,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话虽然是难听了点,总比到时候被我赶出去的好。”
穆松越听越心惊,他先前以为颜君行只不过是被点了侍寝,而后主人似乎还比较满意,故而颇为宠着他。然而这想法刚没一柱香的时分,就被主人亲自打破了。
主人竟然要为了君行守身……怪不得,怪不得。他此时再回想起刚刚所见,主人和颜君行之间,既不像主仆,也不像权贵和宠侍,分明便是……分明便是街头巷尾的恩爱夫妻。
穆松一边暗暗心惊,一边却想到,主母之说,确实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总之,自己以后还是得加倍注意些。
“……是,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明令告诫。”
这边颜子钰刚刚嘱咐完要紧事,颜君行便取了发带和梳子回来。他一边仰了身子享受着颜君行手指轻拢为他束发,一边随意地接着话茬:
“嗯,暂时就这些事。你吃饭了没?”
“回主人的话,属下吃过了。”
谁知正在为主人系着发带的颜君行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
“主人莫要信他的,我卯时起来练剑的时候他便在竹林外候着了。”
卯时?颜子钰换算了一下,自己九点多才起床,那他岂不是等了快五个小时?
而穆松的肚子也很不争气地忽然咕噜了一声。他顿时脸都吓得白了,刚刚稍微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穆松抬头惊恐地看着他的新上司,完全不知道颜君行几个月不见,为什么忽然就恶趣味起来。主人问“吃了没”必然只是出于关心下属的一个表示,意思到了就是了,难不成自己还能照实说,属下还没吃饭?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按着惯例来回答了,谁知颜君行来了这么一出。这本来只是主人和下属之间心知肚明的客套,可颜君行这一拆穿,那就成了自己欺瞒主人还被抓了现行,这……
颜子钰看着地上那个脸色煞白的人一阵无语,没吃又怎么了,怎么就吓成这样。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算了算了,也是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时间。君行,你去包几个包子给他吧。”
“好的。”
“主……主人?”
穆松又懵了,他本以为自己身上又要叠上二百鞭的计数,谁知竟然成了……?
那边颜君行已经利落地将包子用油纸卷了起来,装进了一个棉布兜中。直到他将布兜塞进了穆松的怀里,那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一共六个,三个荤的三个素的。”
颜君行笑道。
“这……属下谢主人,谢阁主……”
他怀里抱着一坨包子,也无法行礼,正无措着,颜子钰看在眼里便直接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回去吧,这里没你事了。”
“……是,属下告辞。”
穆松如蒙大赦,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抱着一兜包子落荒而逃。
他一路飙着轻功出了竹林,刚准备等回去再吃,却被怀里热腾腾的温度烫了一下,立马便改了主意,直接在溪边寻了块山石坐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油纸包。
六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热气不断蒸腾翻滚着,香气扑鼻而来,他的肚子又是一阵咕噜噜地乱叫。
平心而论,以前的日子里也不是吃不到包子,然而这等鲜热鲜热的包子便是可遇不可求的了。穆松犹豫一瞬,再也抵不住诱惑,拿起一个来便咬。
食物的充实感很有效地平复了他一直慌乱茫然的情绪,穆松坐在山石上,一边远眺着溪水潺潺映着温煦的日光,和园中雅致悠然的亭台水榭,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今天和主人的这次见面……除了又多罚他二百鞭以外,其他时候都对他颇为温然,与他事先设想的严肃或是厌恶完全不同。
至于那一千鞭子……反正自己这三天性命已然是偷来的,主人又对自己这么好,即便哪天忽然主人要取自己性命,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新主人这里的日子如此令人眷恋,既然如此,那便多偷几天是几天吧,何必忧心何时结束。这样的日子即便只能再多过几日,也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了。
……毕竟包子这么好吃,还是先享受眼下这难得的惬意吧。
穆松咬下最后一口包子,长舒一口气,眼中似乎多了几分释然,起身离去。
第48章 影牌
絮絮叨叨半天,待将穆松打发走,颜子钰终于集中起精力来把眼前的早饭解决掉了。
饭罢,颜子钰将那只竹藤椅搬来了凉棚底下,斜斜一躺,掏出花笺册子随手钩划着一应事项。
“君行,话说你对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和擅长方向有没有了解?给我讲讲,我先划出个大概的部门分工来。”
正在水缸边收拾碗筷的人听罢动作一顿,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无奈地道:
“这……主人您只怕是想多了。我们先前在暗卫营中所训之科目并无二致,是以无甚擅长的。而后来……我们平日里出任务也很少有各自的分工,因为……咳,带伤的人不定,所以基本都是身上没伤的轮流出任务。”
“……你们这也……这也太惨了点吧……而且没有固定分工随便分配简直是,简直是浪费劳动力。”
颜子钰一怔,随即无奈道。
“这样吧,你再去跟他们说一声,明天集体过来面试……就是……我挨个跟他们谈谈。然后我再看情况给他们分别安排一下。”
“……好,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刚刚收拾完碗筷的颜君行用布巾擦了擦手,抬脚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