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主,主人……”
颜君行听罢,忙忙将嘴里的点心飞速咽了下去,然后有些急地向主人道:
“主人赐给属下那些剑谱已是莫大的福泽,属下还未曾谢过。怎可让主人再为属下费心寻找其他的呢。”
“唉……你啊。”
轻轻一叹,颜子钰搁了手里咬成半块的桂花饼,看向那人的眼睛,然后认认真真地问道:
“那日夜里你我之间早已明了心意,你又何必跟我如此……见外?不过几本剑谱,有什么就值得你记在心里了。”
颜君行垂了眸子,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捏着手里的软糕,有些泄气般地道:
“不是,不是见外……可是主人……主人一直对属下这么好,又这样白养着属下,却无以为报……所以总觉得过意不去。”
“我说怎地那日过后,你就比先前还殷勤了,一会儿怕我热一会儿怕我冷,每顿饭都来问一句想吃什么,合着……就是因为这个?”
“你……唉。”
揉了揉眉头,颜子钰心想这人的三观为何就这么难改,都是自己枕边人了还如此患得患失。却也知道他的不安,于是道:
“我如何就是白养着你了。你且记住,并不是我要养着你,所以你才要来为我做那些琐事的。而是你为我工作,你付出了你的力气和心血,我发给你薪资而已。”
颜君行听罢,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似乎像是主人在安慰他?于是低低应了句,却将手里已被他捏的皱皱巴巴的软糕狠狠咬了一口,仍有些闷闷不乐。
“你觉得我是在安慰你?”
“……是。”
“要我怎么说才好……你知道我并非大梁朝的人吧?”
“是,属下知晓的。”
想到前世的高科技生活,颜子钰思路卡了一下,在脑里过了一遍言辞,这才缓缓地道:
“在我们家乡那里,如你这般为我做的这些事,可以说是身兼数职了。喏,私人秘书,生活助理,厨师,管家,营养师,还有保镖加司机——你看,按我们那里的风俗,我本应当给你发七份薪水才是。”
颜君行正吃着软糕的动作顿时一噎,虽然听不明白主人说得那些“职位”的意思,却懂了“七份”之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主人,然后慌忙咽下去,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竟是,竟是这般算法?”
“那是自然了。所以说,你在我这里吃住,这在我们家乡仅仅是最低最低的薪水基础罢了。所以,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了。”
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自己这可真算是无良资本家剥削劳动力了……
事实上大梁朝的朝堂之上身居数位的官员绝对不少,俸禄也是往多了领。当然,颜君行肯定是不知道的了——在他的观念里,自己是主人的人,那自然应该什么都去做的。
听了主人如此言之凿凿的说明,颜君行总算心下稍安,不过似乎是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皱了下眉头,问道:
“可是主人,既是如此,那自然是要守着作为下属的本分的了,怎么可以言行如此放肆……”
“正好相反。你作为我的属下,那是你的工作,是公事。所谓公私分明,你我私人之间,早已定了要相伴一生的了,所以你总是执着的那些个条条框框,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
“上下尊卑这事,不过是用来维护等级之别的。在我心里,你本就不是我的什么下人。你为我做的那些琐事,也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缘故,而是你对我的付出罢了。故而……咱们都既已定了情,你就别再执着于那些上下之分了。”
颜君行有些迷茫,没太懂主人的所谓公私分明,身份跟职责的所谓区别。
只是想了想,若是自己如主人要求的那般,自己毫无敬意地对主人说话的情景,顿时一个寒噤,只觉得自己恐怕是万万做不到的。于是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主人,一脸的为难。
“你……罢了罢了。”
颜子钰见他如此,顿时有些气馁。想想也是,在前世那种社会,夫妻之间都是经济能力决定家庭地位,更何况自己和他这宛若沟鸿的距离。想让他像正常情侣那样与自己相处,只怕是难于登天吧。
若是强行拗他,只怕两个人都不自在,还不如便随他去了。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在外人面前你愿意继续守着礼节也倒罢了。只一点,不许再把什么都拿来请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会怪罪,这么每天来来回回几次,你不烦我还烦了。”
“……是,属下知晓了。”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喂着点心果腹。颜子钰吃了半天,觉得口渴,便从包里掏出来一壶酒和两个粗陶海碗,各自满上。
“别想那有的没的了……你喝过酒没有?”
“未曾。做暗卫自然是必须滴酒不沾的。”
“其实我对酒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这壶梅子酒是果酒,据说是玉琼楼用今年新下的梅子酿的。劲不大,尝一碗?”
“……嗯。”
那酒当真无甚劲道,颜君行痛快饮下,未有初次喝酒的头晕,只觉得酸酸甜甜,甚是爽口。
细瘦的手指捏着酒盏边缘,盏底的浅浅水影一下一下地晃出自己的容颜。
如此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却得了那样的主人,那样的相伴一生的诺言。且……主人还说了不会有别人,这竟是要为自己守身的意思了。
许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时不时地安慰自己不必拘礼。这几日他心思渐渐通明,已是察觉出来——
主人对他的宠,究竟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大人们对姬妾的宠完全不同。待自己从来都言行自然,若是对自己有什么好,只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从不刻意表示出来,更是从没有要求过自己什么。
他静静放眼望着碧空如洗,春燕呢喃,溪风轻柔,竹林悠悠。一时只觉任他王侯贵胄,富贾高官,还是一派宗师,教门威主,这世上……没有再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
第35章 异动
野林之中,颜君行一边心里转着渐渐甜蜜起来的心事,一边怔怔瞧着那粗陶酒碗,任思绪飞远。半晌才回过神来,将酒盏往桌上一搁,轻声地笑了笑:
“其实主人不必担心,守着本分,行那些礼会委屈了属下。主人您定了与属下的终身,本就是委屈了您一辈子的事了,这些小处又算得了什么。”
颜子钰伸手将他鬓边散下的发丝缓缓拢好,弯了眉眼,耐心问道:
“嗯?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委屈了我了。”
颜子钰一边准备给他的陈旧观念洗脑,见桌上糕点被两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边低下头来,手底不停地又从包里掏出来几个点心盒子。
“主人……您本可以找个温软女子相伴一生,她可以为您相夫教子。属下身为男子,却是无法为您传宗接代的了……”
颜子钰自己打开一屉碧荷酥,又随手将一个尚泛着热气的镂空雕花轻木盒向对面那人推过去,然后一嗤:
“夫妻之间要不要孩子,无非是看喜不喜欢。我么,不讨厌小孩子,却也并不是多么钟爱。因而就咱们两人过一辈子,又自在又逍遥,不好么?至于传宗接代,我为什么要传宗接代不可?”
“这……”
那人顿时语塞,传宗接代续香火乃是天经地义,可主人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下意识地打开手里的点心盒子,盯着里面满盛的淡金黄色不明冻状食物,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理由。
“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主人,您这般无子无嗣,您的家里长辈……”
“我没家族。”
“呃……”
颜子钰最讨厌的便是这种莫名其妙不讲理的“天经地义”,因而语气有些愤愤地道:
“传宗接代,无非传的是的姓氏,我的颜姓嘛……”
想起来自己前世的那笔巨额遗产,恐怕也是什么大家族出身。却不知家里和父母有什么狗血恩怨,自己一岁时父母双双殉职后,不见任何直系亲属来尽抚养的责任,任由自己寄人篱下在各家远亲,十几年来可是受了不少轻视白眼。
这般的“家族”,有什么好承认的。
“……我的颜姓是我主动随了师父的,万花谷书圣颜真卿,对就是你想的唐代那个——所以自然没什么好传的。至于其他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家乡的一句话。”
“唔……唔嗯……是,是什么?”
颜君行适才被手中热乎乎的盒子熏出的焦烤香气吸引住,拿起木匙舀了放进嘴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糕点,软似冻状,极有弹性。入口即化柔若无物,带着些浓甜味儿,又乳香四溢。
如此精致的美味,一时竟怔住了。此时听得主人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几句。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么执着于生孩子,尤其是生男孩,你家难不成——是有皇位要传吗?”
“这……求主人详解。”
颜君行被主人这标新立异的结论震惊到了,一边手下不停地往嘴里填着点心,一边认认真真听着主人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