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闻言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拧了拧眉头,说道:“大皇子?我怎么不记得他和我们家有交情。”
借国库银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又闹出了参与皇子夺嫡的事情,贾母的脸眨眼黑成了墨汁,周身的气氛压抑得吓人。
觉察了这点,屋里的下人一致低头将视线落在了地板上,将自己当做一个只会呼吸的木头人,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边看贾政笑话的贾赦,亦是迅速敛起了笑容,绷紧了身体,乖乖地跪好。
刹那间,在贾母的低气压下,整间屋子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有鱼儿还能一如既往的放松。
鱼儿单手托着腮帮子,实在不想称呼贾政为“父亲”,敛目斟酌片刻,索性和老太太一样叫他贾大人。
“贾大人为何突然不吭声了?适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贾母表情阴冷冷的,只盯着人一言不发的模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比怒火滔天逮着人叱骂的时候,给人的压力更加的大。
贾政咬紧牙关忍耐着,手心粘乎乎的,沾满了汗渍。他不过是提起了大皇子,暗指自己受他看重,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太太总见不得他好呢。
鱼儿轻轻拍打着老太太的背部,放着咬牙抵挡贾母低气压的贾政不管,侧头看向另一侧装雕像的贾赦,刻意用上了轻松的语气询问。“我听敬伯父说,赦伯父常去户部借银子?”
贾赦听罢眉毛都竖起来了,被冤枉的怒火,导致他暂时忽略了屋里头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
“放屁!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也不带像敬哥儿这样无中生有冤枉人的。虽然我时常嚷嚷着缺银子花,可我连户部的门口朝哪边开都不晓得,怎么就去那儿借银子了。”
贾赦不擅长掩饰自个儿内心的想法,任何情绪都会显露在脸上,旁人很容易就能看懂看透。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在撒谎,熟悉的人一听便知。
鱼儿听着他愤怒中藏着点受冤的小委屈的话语,立刻排除了他向户部借银四十万的可能性,眼珠子微微转动,看了眼老太太,最后目光停滞在了贾政身上。
贾母怒极反笑,周身的冷气转瞬消失殆尽,恍惚间,周围的人都在怀疑起了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老太太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柔和,缓缓走在贾政面前,亲自给他解了绳索,柔声道:“绑疼了吗,刚才没砸伤你吧,过来母亲身边坐下喝口茶。”
贾母一改故态,贾政得到的待遇急转直上,面对她突如其来温和相待贾政都糊涂了,完全摸不着头脑老太太这唱的是哪一出。
贾赦两眼瞪得宛若铜铃大,极度怀疑老太太撞邪了,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鱼儿那儿挪了挪,想要和他说明一下自个儿的猜想,不料甫一抬头便对看见了鱼儿双目亮晶晶瞅着老太太不眨眼的样子。
贾赦心里咯噔一下,都撞邪了?
鱼儿忙着欣赏老太太的精彩表演,没觉察贾赦看鬼似的看他的眼神。
贾母拉着贾政坐下,招手让琥珀送了一杯新茶过来给贾政。“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贡茶,太后赏赐的一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贾政感到糊里糊涂,却仍然端起茶杯品饮,老太太瞧准时机,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借了国库多少两银子?”
贾政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老太太态度突变的原因,没做防备下,闻言下意识就说:“多年前刚进工部的时候,借了大概三十万,前些天重回朝堂擢升,刚借了十万两,合起来……”
突然,贾政回味过来,说话声戛然而止,刷地抬头望着老太太,果然看到她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
贾政喘喘不安地唤了声:“老、老太太……”
鱼儿坐直了身体,想不明白贾政几十万的银子花哪儿去了,于是问道:“四十万两,全花在了外头?”
贾政不屑地对鱼儿笑了笑,“你懂什么?与朝中的同僚、上官往来,送礼打点,哪样不需要银子?要想再上一步,和上司们打好关系,区区四十万两已经算少了。”
不说从前,单说如今重新戴上了官帽,投入大皇子门下办事,出一趟门,请一回客,至少都要千把万两。
他找王夫人要钱,王夫人说没有。他找账房支取,账房说要老太太允许,要不然只能支给他几百两。他不想去找老太太,这不是没法子了,才想到了去户部借取国库的银子吗?
说起这事儿,还要说到贾政当初去户部借账,户部官员直说国库没银子了,借不出。后来贾政拿出了荣国府的名头,那官员知道了他是皇上亲封海灵真人的父亲,才咬着牙挤出了十万两给他。
鱼儿丢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没好气道:“我的确不懂。”
贾政当鱼儿向他低头了,从鼻孔发出得意的哼声。
没等他快活完,贾母抡起手掌,拍的一声响,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老太太的身体经过了改造,尽管比林黛玉改造后的力气多有不如,但也相当于成年男子。一巴掌下去,眨眼在贾政脸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红掌印,后者一边脸可见地肿成了馒头。
“混账!”老太太发了狠,巴掌落下后,又是一拐杖重重落在贾政背上。贾政整一个人当即趴在了地上,蜷缩着,口里发出痛呼声,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谁让你瞎掺和皇家的事情了,你自己嫌命长不想活就算了,还要拉整个荣国府下水,赔上这上百条性命是吧。就凭你这点子本事,也妄想从龙之功?我看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政张了张嘴,想同贾母争辩,贾母一眼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捶打着他的同时冷笑道:“不服气我说你没用,又想说你是朝廷正五品大员了是吧?没有荣国府,没有玉儿,你以为堂堂皇子看得上你一个芝麻大小官职?”
“全天下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只你看不清自身,还骄傲上了,你们说说好不好笑。”
听着贾母接二连三地提及他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不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而是靠荣国府和鱼儿的功劳得到的,贾政愤愤不平。
贾政不服气极了,梗着脖子道:“明明是大皇子欣赏我的满腹才华,为我求来的官职,与旁边看戏的逆子何干?”
“大皇子,大皇子,句句不离大皇子。我倒要看看脱离了荣国府,没了玉儿,你贾政算个什么东西。”
那些个皇子各个都是人精,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压干了你的价值,回头登了皇位,还要卸磨杀驴。从龙之功是那么好取得的吗?
更别说玉儿还和定阳王是熟识,这逆子上了大皇子的贼船,双方要是知道误会了荣国府脚踏两条船,贾家两边都讨不得好。
“今儿个,你就分出去过了。以后我要是发现,你在外头别打着玉儿父亲和荣国府的名头做事,你索性也不用在京城混了,滚回金陵老家去吧。”
贾政擦着嘴角的血沫,恨恨道:“……走便走。”住在这儿不是受那两个逆子的气,就是受大房和老太太的气,真以为他稀罕住这府里不成。
“好,有骨气。”贾母丢了拐杖鼓掌,“忘了告诉你了,定阳王奉了皇命讨回朝中百官的国库欠款,不是下午就是明天到。四十万两,你自己借的你自己还。”
贾政撑着站了起来,嘴硬道:“定阳王不过一个武夫,声名狼藉,人见人恶。别人惧怕他,我贾政不惧。京城里的大小官员,谁没借过国库银子?我看他人还没到我这儿要账,就已经被弹劾的奏折淹没,丢了差事了。”
最后负责此事的人员,最有可能换成大皇子,身为大皇子的人,他欠下的银子还需要还?
贾政没有亲眼见过涂蕴之,尚没感受过他的可怕,所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42章
鱼儿听着贾政如此贬低涂蕴之, 心中为他抱不平,不由得反唇相讥。“你是读书人看不起人武夫,但是贾大人,你考了什么功名吗?我怎么听说你从前屡试不第?还是靠着祖父临终前的一道折子,才得了个主事小官儿的。”
“你……”
多年来极力掩盖的事实让鱼儿当着下人的面戳破,贾政眼睛里蹦出了噬人的杀气。然而他气急之下, 引动了身体各处的伤口齐齐发疼,冷汗涔涔, 趴在旁边的木雕的三角椅上, 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贾母拂袖喝令道:“来人,送贾大人回房。”
守在门外的赖大听到了老太太的命令,指了四个壮硕的家仆进去, 分别抓住贾政的四肢, 以最快的速度抬了出去。
天空晃动,周围的景物倒退,头晕目眩之际, 贾政隐约听见老太太在嘟嘟囔囔。“看见他就生气,早晚得让他气死。”
胸口又是一阵憋闷感夹杂着剧烈的痛楚袭来, 贾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晓得是气昏的还是痛昏的,或者两者兼有。
贾政一离开,老太太歇了一会儿, 肚子里的火气小了许多。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凉凉地扫视着贾赦。“还跪那儿作甚, 起来找张椅子坐下吧。”
鱼儿回头对身后的丫鬟们说道:“晴雯、麝月,扶一把赦伯父,茜雪倒杯热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