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鬼,可好鬼也怕恶鬼啊,”藤原佐为满脸沮丧,“万一被吃掉了,我还怎么下棋?”
真是三句话不离围棋……
“我身边可没带防身之物,”源博雅为难地摸了摸腰侧,如果不是在宫内,他才不会在解刀的情况下出现在闹鬼的地方,太没安全感了,“有把刀就好了。”
“这样啊,”醍醐京弥点了点头,“那就借你一把刀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领域,从中取出一把胁差。
“这是我的刀剑付丧神之一,笑面青江,”审神者抚摸刀柄,“他是一把对鬼怪有克制作用的守护刀。那么,在我的灵力彻底恢复之前,我的安危就拜托叔父大人你,还有青江了。”
源博雅将胁差接了过来,重重点了点头。
“定不负所托。”
然而笑面青江很不高兴。
为什么握着他的不是主人,而是这个外人?!
居然还被唤作“叔父大人”,这是在玩角色扮演吧,一定是!
而且主人不晓得怎么回事,灵力变得这么微弱,连和他对话都困难,更别提让他拥有形体了。
不能和主人一起玩游戏,真是太让青江伤心了。
笑面青江一伤心,被守护刀散发的气息克制、却宁愿被克制也不肯单独行动的藤原佐为瑟瑟发抖:“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莫不是恶鬼已经来了?”
“不,还没有哦,”安倍晴明否认了,“错觉吧?”
“是吗……”
源博雅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闲雅,这刀绪上挂着的……工口三三,是什么意思?”
闻言,醍醐京弥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空白。
“……工口是泊来词汇,”审神者的声音发虚,“指的是……爱的老师,没错,爱的老师。”
“原来如此,”源博雅煞有介事地点头,“三三用音读的确是老师的意思。工口,这个词念起来很有趣啊。”
不,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只让人觉得违和!
醍醐京弥顿时有股把笑面青江埋进地里当花肥的冲动。
第28章 玉藻前
不过, 这股冲动很快就就被抑制住了。这个挂件根本就是出自审神者自己的恶趣味, 在埋笑面青江之前, 他恐怕得先把自己埋了才行。
安倍晴明发出一声轻笑:“只是这样而已吗?”
醍醐京弥理直气壮地点头:“只是这样而已。”
安倍晴明好似并不相信, 不过不相信也没用,审神者哪里会在这种时候掉节操……
暴露真面目是要循序渐进的嘛。
闪烁明灭的灯盏被灯罩盖住, 漆黑的夜色里, 只能听到三人缓缓的呼吸。如果他们是在露天就好了, 天空会有月亮和星辰, 就算天体被云雾遮蔽,也不会像室内这样暗沉到死寂。
静静等待的过程中,他几乎感受不到手脚的所在,黑暗仿佛融入了他的身躯, 令他也化作了黑暗的一部分。
封闭、阴暗的环境中, 重力让醍醐京弥产生了错觉,这错觉让他以为自己正在落下。落入黑暗, 落入深渊, 落入时间。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他就明白,他们等待着的“那东西”已经降临。
安倍晴明拿起灯罩,光线泄了出来。昏暗的房间一角,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醍醐京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也许就在他眨眼的瞬间, 又或者他在那里很久了, 只是现在才被发现。
“哎, ”源博雅的声音响起,“这不是藤原伦宁大人吗?”
话音落下,那个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此人身着白色水干,头戴乌帽,乍眼看去,的确和藤原佐为有几分相似。
“啊呀,”藤原伦宁好似大梦方醒,“博雅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这话该我来问你,”源博雅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可是在宫内。”
“宫内?!”藤原伦宁大惊,“这可真是,这可真是,难道,我不在自己家里?”
源博雅点了点头:“你看看周围,这像是你的卧室吗?”
藤原伦宁依言环顾四周,长吁短叹:“可是,我明明已经睡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醍醐京弥看着他半透明的身体,以为他已经死了,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的灵魂状态和藤原佐为明显不一样,他并不害怕笑面青江。
“恕我冒昧,您这是生魂离体,”安倍晴明解答了审神者的这个疑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对这个地方怀有执念。”
怪不得他不怕笑面青江,怪不得这宫殿闹鬼却不见负面气息。他这样的生魂在大街上游荡,居然没被过路的鬼怪吃掉,也是非一般的强运。
“你是阴阳师?”藤原伦宁皱了皱眉头,态度冷淡,“罢了,你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吗?”
“恐怕您得先告诉我,您为什么对这里抱有执念。”
藤原伦宁又皱起了眉头。他看向源博雅,眼尾扫到了醍醐京弥,注意到他的短发,这才露出了笑容:“哎呀,这不是源氏的闲雅吗。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和你第一次会见,真是太失礼了。”
“不胜惶恐……”
“我曾拜读过你咏的和歌,词藻华丽,真是太精彩了,请务必出席下月在宫内举办的歌会。”
请务必不要邀请他!
醍醐京弥正要推脱,源博雅耿直地说:“这种邀请还是等你平安回魂后再正式发出吧。”
“也是,”藤原伦宁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我根本活不到下月歌会。”
“其实,对离魂这件事,我自己也稍有觉察。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我曾经在这里遇见了一位绝代佳人。她就像汉诗中说的杨贵妃那样,云想衣裳花想容,美艳绝伦。”
“顺带一提,我为她作了好几首和歌,打算在下月歌会的时候拿出来,让大家鉴赏鉴赏。哈哈,你们想不想提前……”
源博雅对此不感兴趣:“那就下个月再说嘛。”
“……总之,这段时间以来,我每晚都能梦到她,与她共赴巫山云雨,十分快活。”藤原伦宁在小辈面前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可相对而言,白日里却精力不足,萎靡不振。”
“现在看来,那女子定有不妥之处。”
这种事情早该发现了好不好。
“也就是说,”安倍晴明给出总结,“宫内有一个能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的、长于魅惑的妖物。”
气氛为之一凝。
频频作祟又善于藏匿的妖鬼对付起来都很麻烦。藤原佐为之所以能藏起来,是因为他从未害人,不沾因果,不染污秽。至于这个诱惑了藤原伦宁的家伙,明显不在此列,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呵,呵,”拉门被推开,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想知道妾身的事情,直接来问妾身就好啦。”
“妾身对于好男人,可是一向知无不言呢。”
来者不愧是被看做杨贵妃的妖物,身上仅披一件单衣,肤白貌美,姿态窈窕,艳光四射,不愧“美艳绝伦”四字,连醍醐京弥这个基佬都不免恍惚了一瞬。
然而在他灵魂深处,危机感本能地爆发,第一时间唤回了他的神智。
这熟悉的妖力,熟悉的神魂,这个女人就是——
“九尾妖狐,玉藻前!”
樱冢护的使命,就是以她的神魂镇压富士山!
可九尾妖狐好奇地看向醍醐京弥:“妾身并非叫这个名字呀?”
哎呀,又不小心剧透了。
“刚才说错了,”醍醐京弥面不改色地纠正,“妲己。”玉藻前这个名字,应当是她在百年后混入鸟羽天皇后宫时自称的才对。
在场的几人都精通汉学,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九尾妖狐是什么东西。她就是传说中那个魅惑君王、颠覆王朝的极恶之女。这样可怕的大妖怪居然远渡重洋来到了本国,真是祸从天降。
“好吧,就当你是说错了,”九尾妖狐笑得风情万种,“不过,玉藻前这个名字挺不错的,我喜欢。以后,你们就叫我这个名字吧。”
名字是咒没错,可能这咒否生效,还是得看敌我双方实力差距。至少现在的安倍晴明绝对没法通过名字限制她,换成贺茂忠行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然而结果依旧很悬。
不过,以上的结论建立在,眼前之人是玉藻前的金狐本体之上。
“皇宫的结界没那么容易被打破,”安倍晴明临危不乱,冷静地指出破绽,“你只是将部分神念寄托在了这位女官身上而已吧?所以你才引诱了伦宁大人,不然,你这个分、身就会逐渐虚弱,回归本体。”
玉藻前笑不出来了。
“阴阳师,”她慢吞吞地说,“还是有点能耐的嘛。”
话音未落,安倍晴明打了个响指,拉门就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玉藻前察觉到不对,转身想走。她刚伸出手,还没碰到门,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结界!”她抱着受伤的手惊慌失措,“到底是什么时候……”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为避免误伤,藤原伦宁和藤原佐为已被安倍晴明一并收入了棋盘。白狐之子很清楚狐狸的弱点在哪里,不慌不忙念诵起了调伏的咒文。
随着咒文的念诵,一条金色的尾巴从女官身上冒出,正在一点一点被他艰难地拔除。女官的容貌随着妖尾的抽离,瞬间衰败了下来,不复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