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震北一落地时就瞧出他气质出尘,慈航静斋那类人大多也是这等超凡脱俗的做派,所以烈震北只有片刻欣赏,回神得很快,对这种类型的人免疫力不是一般的高。
他好奇的是萧昊一眼就认出了他,“在下不过一个小弟子,震北先生前些日子和好友相约出谷了。”
飞白闻言“啊”了一声,失望之色顿时爬到了脸上。
萧昊心中好笑,又瞧出烈震北是不想让自己医治了飞白的消息传出去,给万花添麻烦,遂顺着烈震北的话道:“万花人杰地灵,精通歧黄之术者不计其数,谁看都是一样的。”
烈震北见萧昊竟没有拆穿自己,言语间对万花也很是推崇,对他观感变好了些,微微一笑拂袖转身道:“那是自然。”
他遥遥伸出手臂,做出“请”的模样,“请三位随我入谷。”
烈震北给那巨大的羽墨雕喂了些吃食,雕儿就听话自个儿飞回去了,他引路在前,边走边顺手给萧昊三人介绍万花风物,倒十分悠闲惬意。
走着走着,四人中却有一人脚步停了,萧昊驻足回看,见石之轩望着花海里那方刻着卷耳的石碑,目光仿佛放了很远。
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里破碎虚空……
烈震北眼神微暗,语气却还温和道:“那里便是落星湖晴昼海。”他人在谷中,消息却一点儿不闭塞,又怎会不知萧昊身边这个气息仿佛不存在的男人,就是纯阳子的师兄。
这人打扮全不是道家装束,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柄精巧的美人扇,哪是修道之人的模样,分明更像花间弟子的作风。
但愿他不是冲万花来的才好。
年怜丹那家伙,魔门花间派到他手里时,留下的功法早就残缺不全,这人就想方设法想从万花这里骗到花间游的完整传承,被烈震北搅黄了好几次。
只因先祖慕清流创立万花后,花间这门功夫就分属了魔门花间派和万花花间游两道,万花几百年来是武林人士和文人雅客心中的圣地,传承自是完整无缺;魔门却几经磨难,想要窥得天魔策真传只有从万花下手。
烈震北自幼身患绝症,练不了花间游的功夫,却久病成医,在医学一道天资绝伦,于是继承了离经一脉。但他也不愿万花在武学上输给外人,所以太素九针到了他这几经改良,竟被他弄出了一套专破敌人内家功夫的攻击招式,唤做“华佗针”。
凭着这针上的功夫,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
想到花间派的年怜丹,烈震北的心中就不免冷哼。
早年花间同万花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称为同气连枝也不为过,花间派甚至还有祖训,入门弟子永生不得与万花为敌。可惜武瞾清剿魔门后,各派传承散落,继承纷纷落入外族手中,对祖训更是抛诸脑后,公然算计起万花的秘籍来。
若此人是花间派安插在武当的奸细,这番行为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得给他个下马威才好。
烈震北心头微动,带他们一路直上三星望月。
他遥遥立在摘星楼门口,洞开大门,对他们礼貌道:“谷中规矩,求医者虽来者不拒,却须先来拜过我杏林一脉诸大宗师。”
摘星楼门内整整齐齐的数个牌位,萧昊一眼就看到了中央孙思邈的,然而最令他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那些牌位正中挂着一幅画卷,画中人潇洒温文,墨发如泉,一袭万花制式的衣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落款是侯希白。
但这画像运笔之势,同落款提字的运笔,却并非出自同一人。
萧昊仔细将那画中每笔痕迹都在心头过了一遍,忍不住摇头暗笑。作画者境界虽高,但落笔意动,这本该是上作的图,却落了下乘。
他瞧了石之轩一眼,见对方面容都僵硬了,大觉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烈震北:这是花间祖师和我万花祖师情谊的证明【OS:你们这些花间的不肖徒,收敛一点!】
昊昊:哇哦,厉害厉害,久仰久仰。
石之轩:…………侯希白!!!
侯希白:……背、背后突然有点发冷……
石之轩:为师不要面子的吗!!!
飞白:那什么,公开处刑先放一放,我、我还有救咩_(:з」∠)_
☆、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一
烈震北遥指列位先人, 故意感慨道:“万花精通医道,但几百年来大宗师也出了不少, 更有破碎虚空的先辈冥冥中照拂,实属万花之福。”
他发觉萧昊不住摇头, 皱眉道:“道长有何指教?”
萧昊连忙摆手, “不敢,我只是观此画入迷,并无他意。”
烈震北“哦?”了一声,眼神微亮:“道长也精通书画?”
萧昊若有似无瞄了瞄石之轩,评价道:“粗通一二。这幅画定是出自大家之手……可惜, 情关难过。”
石之轩尴尬地恨不得当场把那幅画扯下藏起来。
侯希白这崽子!
他画的阿昊有那么多张, 哪张不是揉作一团废纸扔了, 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还被这孽徒装裱了起来!!
便是一贯厚脸皮的石之轩,此时也有些顶不住。
列震北听到前半句,还当萧昊只是恭维,听到后半,却来了兴致:“道长慧眼!此画正是出自昔日魔门花间祖师石之轩之手。”
石之轩:“……”啊, 被拆穿的好彻底。
萧昊露出讶然的神情,看似只是淡静谈风月的模样,接道:“花间同万花竟还有这种渊源。”
烈震北笑道:“是啊,先祖看中石前辈画艺绝伦,多次想邀他入谷继承画圣衣钵,但直至破碎虚空都未能如愿;石前辈同先祖亦是感情深厚, 后来一手栽培了多情公子,破碎虚空追随先祖而去,还放下话来,要花间派同万花永世不得为敌。”
他见石之轩反应有异,却全然不像自己预想中该看到的那种,心中也是十分奇怪,“可惜时过境迁,万花待人接物一如往常,花间派却早不是昔日的花间派了。”
石之轩面色微冷,出言道:“阁下似乎话有所指?”
烈震北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缓缓转过了身,朝那些牌位恭敬行礼。
石之轩和萧昊对视一眼,交换了各自的讯息。
——哦豁,你徒子徒孙欺负我家离小经。
——这群不肖子孙!太欠收拾了!
既是谷中规矩,该遵守还是要遵守。萧昊拜的是孙思邈,自不会有何抵触;石之轩亦对这些杏林妙手十分敬重,也恭敬拜过;飞白更不必说,他来此是求生,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烈震北见他们态度配合,心头松了几分。
他一边同萧昊谈论着书画,一边引他们往水月宫落宿,“枉我深居谷中,自诩学识不凡,却不想天外有天,道长真令我惊喜。”
修道之人大多清净自持,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向来不屑一顾,却没想到这传闻中一心向道深居山中的纯阳子,竟也吟风颂月信手拈来。
烈震北浸淫万花七艺多年,此番意外遇到七艺无一不精的萧昊,恨不能与他立时举酒共饮、听松风、闲对弈,竹间明月下论流风回雪。这纯阳真人,就如画上点墨孤影的白鹤,既出尘孤绝,又如雪通透、性冷而雅。
想来传闻有虚有实,以道长的风骨,必不会轻易被慈航静斋之流所蒙骗,被她们引来万花之说或许是讹传。
看在道长的面子上,且认真保下这飞白道长的手臂罢。
烈震北至此方才有了全力救治飞白的念头。
原先他只打算救飞白性命,至于武功还在不在,手臂还能不能用,他却懒得费精力去管,现下倒不嫌麻烦了。
快至水月宫时,烈震北瞧萧昊注视着通往黄道仪的那条断掉的吊桥若有所思,微笑道:“那是千机阁所在,万花自隋末谷主破碎虚空后,就封锁了去那里的道路。这几百年来,传承断绝,也无人懂得黄道仪的用法,故没人再想过把这桥接上。”
萧昊对万花后辈们的听话很欣慰,他这一路考察烈震北的学识,也觉得万花没被辱没了名声,相较之下,石之轩这边就难言许多。
待安排好他们的落脚处,烈震北才带着飞白去医治,让萧昊和石之轩在谷中随意游览。
萧昊知烈震北治愈飞白需耗些时间,闲来无事,便翻出不死印法,专心参悟。
石之轩给他不死印法,是想他堪破生死与执念,不要深究罪孽和因果,但是否另有拉他一起下水的目的,却不得而知。
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若一直被上个世界的魔障牵累,等他遇到这个世界的大宗师高人们,动手之前便先落下乘,那时反而更加危险。
问道于天,闻道在己,清则通明,静而达意,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悟”字。他能看清自己症结所在,做不到的只是“放下”这一步。
所谓命理,不过是以血泪磨平豪纵者的傲骨,以束缚抹杀疏狂者的逍遥,以世俗割碎叛逆者的狂妄,这世间理想与现实从未曾对等过,忏悔与自辨也只是弱者开脱的借口,千秋广厦,唯道无极。困于已不可挽回之事,作茧自封,又岂能真正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