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满庭 (木随风)

　　青柠初时还未看出什么，但后来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她颤抖着音节，几乎是不敢相信道，“大门监…..你…..你是否……”
　　“嗯，不错。”大门监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细指，道，“我几乎失去了大半的能力，别说‘北斗探物’，就算是‘看面测命’都是十有九误。”
　　青柠张大了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所以我需要你和连依，”大门监望着窗外，目光悠长，“你和连依互补，协助我继续走下去。”

　　☆、第030章

　　宁纯被安排在宁德宫，贵妃打了声招呼便回寝宫去了，留下宁纯与沈满二人。
　　房间外廊道上灯笼明晃晃地照了一排，灯影在地上摇曳。不知道宫内是否都这样静谧，连走动的太监宫女的脚步也是极轻的，甚至不闻衣衫婆娑之声。
　　沈满与宁纯留在屋内，大眼瞪小眼，皆作无辜无知之状。现在的时辰说早也不早，但要去就寝，宁纯却丝毫无困倦之意。
　　屋外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守着，偶尔有身穿甲胄的禁卫军走过。
　　宁纯坐在桌边，一抬眉眼霸气道，“我渴了。”
　　沈满只能过来倒水，闻见茶叶飘香，不禁道，“这是什么茶叶？”
　　宁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高傲道，“进贡的大红袍，这是宫内最寻常的茶叶。”
　　沈满点头，替宁纯倒好了，自己站在一边。
　　宁纯只喝了一小口，望了望外头，眼神之中似乎含了一种凄凉孤寂之意。皇宫之内从来不用节俭灯油，即使入夜，也可以亮如白昼。
　　沈满瞧见宁纯落寞的样子，开口道，“我们出去走走？”
　　宁纯突然扭过头，破怪地看着她，然后嘲讽道，“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能是你随便乱闯的吗？”
　　沈满道，“如果就是在门口坐坐，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说着就自己作主，推开了门。门口的太监和宫女像是两尊雕塑，一动也没有动。
　　沈满走出了大门，回头看看宁纯，见宁纯盯着她，沈满微微一笑。这小丫头，想必也是想出来走走，只是没有那个胆子罢了。然后便到了走廊上，坐在一头。用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低声喊道，“四小姐，今夜的星空好亮，你出来看看吧。”
　　宁纯的眉毛动了动，显然也动了心思，但还是碍于面子，还在犹豫不下。
　　沈满无奈，只能再回去强拉了她出来。两个人一同坐在廊中看着夜空，心情顿时也变得开阔起来。
　　沈满似在回忆，道，“以前我父亲也常常带我看星辰，你瞧，那是紫宸星，那好像是计都星……”
　　“据说这些星星能代表运程，若是能够，我想让那位大门监也替我算算，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是否我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
　　沈满终于忍不住道，“贵妃带你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宁纯像是瞬间被冻住了一般，瞪着大眼睛傻傻地看着沈满。她本以为再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被一个自己整日欺负着的人看透了。她的目光微微躲闪，有些支吾道，“没什么，只是想找我叙旧而已。”
　　“若是找你叙旧，为何现在只留你一人在这里？”沈满道，“外祖父和贵妃娘娘……是否想让你……入宫？”
　　宁纯像是被道破了心事，但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只见她放在膝上的手越收越紧。咬着下唇一瞥沈满道，“这不关你的事！”
　　沈满见惹怒了她，便收回眼神，继续望天。
　　父亲、母亲，天上的星星有这么多颗，不知道哪两颗是你们。
　　刘婶……
　　沈满弯起了嘴角。
　　东北方向那颗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是您老人家吗？
　　与此同时，重兵防守着的太阁。
　　千层白玉阶梯之上，高耸的塔楼顶端，有八盏四方长灯立在八方。一个白衣修长的人影立在那儿。长发飘逸，披在肩头。
　　另还有个身着青衣的女子，随在她边上。
　　“大门监，您为何会失去修行多年的阴阳道法？”青柠是个直爽见长的，有什么便说什么，况且此刻无外人，她路上憋了许久最终还是爆发了。今日必须问个透彻，否则她难以入眠。
　　大门监回头看着她眼下的青紫，知道她着实担心，便叹了口气道，“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出太阁去找一个人吗？”
　　“嗯。”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找那个人，我找的人又是谁。”
　　青柠眸子一转道，“是否和阴阳监有关？”
　　大门监道，“不单和阴阳监有关，而且和整个大丰朝的国运都有关。至于如何的关联，师傅有命，除了选定的下一任大门监以外，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青柠犹豫了一下，“既然这个不可说……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您会变成这样？”
　　“我路上遇见了五行门之人，此人道法极为霸道，可以算得上是我的敌手。”
　　“难道大门监是因此人受的伤？”青柠震惊，因为大门监乃是绝世的奇才，不单精通阴阳道，而且武功也是不弱。天下竟然有人能同时在这两样本领上与她匹敌，实在难以想象。
　　大门监驻足遥望远方，道，“姑且算是因他受伤的罢，但更主要的是一日不找到师傅要我找的那个人，我便会一日一日虚弱下去，到最后，我身上的阴阳道术会被忘得一干二净，成为一个普通人。”
　　见青柠脸色微微发白，大门监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个人我先前还没头绪，但现在有一点点线索了,只是还不能确定……”
　　青柠焦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大门监你告诉我，我帮你试探他。”
　　“不可说，”大门监还是摇头，“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在寻找他，我不能冒险。”
　　青柠的眸子黯了黯。大门监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被外人知道，而且与此同时需要找到能替大门监解困之人，但是大门监却不肯多透露关于此人的信息……
　　这着实让人为难。
　　此时大门监又让一个五行门的人入天文门担任一门之监，虽然大门监信任她，但是自己可不能完全信赖她，或许应当找机会试探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大门监落难，青柠恨不得当初自己多研习天文门的道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精通角徵，不能替大门监多分忧……
　　青柠陷入对自己的深深的自责当中。
　　“青柠，”大门监忽而开口，转身面对着她，柔和道，“许久没有听你亲自抚琴了，不知道今晚是否有幸，能够再闻你绝妙琴音？对了，要用宁贵妃送你的那架‘青色梦华’。”
　　清风拂动她柔顺的乌发，略略撩起青柠的心神。兀自一顿，青柠弯起嘴角露出笑颜道，“好，恰好我得了新的曲子，正愁没机会展示，今日就请大门监当我的知音，指教一番了！”
　　大门监却道，“我可不懂曲子，无法当你的知音。”
　　青柠拉下了脸，小声嘟囔着暗骂大门监不识货。
　　因为无论是宫内的皇子公主，还是宫外坊间乐师，不求自己亲自抚琴，但求自己新写的曲谱。哪怕是翻印再翻印的版本，哪怕只有一小段正确的曲谱，都可以价值千金，趋之若鹜。她大门监倒好，一句‘不懂曲子’便将她打发了。
　　不过——
　　青柠盯着大门监的侧脸，慢慢回忆起大门监瞧见自己新送来的‘青色梦华’的时候，曾经似模似样地坐在琴台后，动手拨弄了下琴弦。然后显露出好奇的表情来，接着摆出一副无比专业与好看的姿势，接着便开始抚琴……
　　青柠深深锁眉，一想到当时听见的东西便像是吃了苍蝇似地。
　　那原本和谐优美无比的画面，完完全全被大门监那五音不全、惊天泣地的杂乱琴音给震荡地支离破碎。在那一刻，青柠恨不得自己立即聋了。
　　“那我去拿琴。”青柠道。她的‘青色梦华’从来不让旁人碰。
　　“罢了，你不必再去拿。”大门监一边说一边往下走，看样子是要下塔台，“我命人送一架到我卧室即可。”
　　“哎？卧室？”青柠提裙追上去。
　　难道大门监不是想在夜观天象、为大丰朝运筹帷幄的同时欣赏自己天下无双的琴音？那该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面！
　　“因为今晚我有些失眠，有你的琴声好助我入眠。”
　　“……”
　　“青柠，近来宁贵妃可常召你入宫？”
　　“嗯。”青柠无语地瞧着大门监卧房内的那架长琴，这可是自己寻寻觅觅了许久的上古乌木所做之‘悬空琴’，此琴出自名制琴家，并且先后被钟期、嵇康所用。竟然就随随便便被摆放在大门监的房中，而自己竟然好不知晓！
　　“贵妃召你，所为何事？”大门监正在宽衣，她不喜欢被人服侍，此刻屋内只有她和青柠二人。
　　“她要我为她抚琴。”
　　“所奏何曲？”
　　“长引曲。”
　　大门监背对着青柠，稍一沉默，在青柠抬头间道，“你日后再要去，便让人通知我一声，我与你一同去见贵妃。”
　　青柠这才停止欣赏那架古琴，问道，“为何？”
　　这长引曲只是安神之用，大门监不必要亲自过问才对。难道这其中有自己看不出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