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南门不远,贾赦主仆就听见不远处的田野里传来哭天抢地的哭声。
“那边怎么了?过去看看。”贾赦说。
单勇应了是,招呼车夫停车。单勇倒是尽职尽责的过来扶贾赦下车,不过贾赦自己跳下来了。二十四岁的花美男风水师,上山下海、捉鬼驱邪什么没干过,要什么人扶啊。想起年龄,贾赦就一顿心塞,这个壳子比自己足足大了九岁,九岁啊!四舍五入都老了一轮了。
主仆两个向前走了一段,离那哭声近了,就听一个妇人说:“周大娘,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莫要想不开。你快些过来,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了,您叫您家山子多伤心呢。”一个妇人正在劝另一个须发皆银的老妪。那老妪匍匐在一口井边,似乎要跳井。
“石头媳妇,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如今活着也是拖累家里,不如死了干净。如果不是为了给我抓药吃,山子也不会欠那还不完的印子钱,如今全家靠着活命的几亩良田被夺走了,以后家里日子怎么过哟。”那老妪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完这一段话,又使劲喘着气,仿若要背过气去。
贾赦听了这段话,心里暗骂了一句万恶的旧社会,走过去说:“大娘,这位嫂子说得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您先起来说话,那井边凉气重,你若是受了凉,病气更重了,你家山子为了给你治病,岂不是又要四处借钱欠债。”贾赦嘴上这么说,其实是看到那井口隐隐透着煞气,怕这老妪不小心叫脏东西蛊惑了拉进去。所以先劝老妪离开井口再说。
听见又有人来劝,围着老妪的人都回身来看,众人见贾赦长相不俗,一身贵气,都猜贾赦是路过的贵人。贾赦也打量众人,多数人手掌粗糙,皮肤黝黑,身上衣裳打着补丁,许就是附近村庄的人。
老妪抬头向贾赦望来,贾赦也看着老妪的面相。老妪耳薄,一生贫苦,但耳垂有肉,老来还有一段后福,骨相匀称,为人正直和善,子女孝顺;人中长,是长寿之相。只是此刻眉宇间一团黑气萦绕,身上带煞。
城南都是穷苦人家,男女皆要下地做活,倒没城北那么讲究避嫌,见来了陌生男子,围着老妪的妇人们也没躲开。
有胆大的村民顺着贾赦的话说:“是啊,周大娘,您听这位老爷的。您不想自己,还想想你家山子呢。”
那老妪还是趴在井边哭:“如今我家三亩地全让权贵老爷夺走了,我就是活着,不过是让我家山子越发艰难罢了。我不如死在这权贵的井里头,化鬼也让他不得安宁。”
老妪一面哭,一面说,众人见他情绪激动,都站得远远的,怕接近了她,她一激动,没扒稳,反而掉下去了。
贾赦皱了皱眉头,看到一那股淡淡的煞气渐渐变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同时众人齐声惊呼,那老妪一头向井里栽去。
幸而贾赦见井底有黑雾升起,提前动了,不然哪里来得及。饶是贾赦有先见之明,一个飞扑,也堪堪拉住老妪的一只胳膊。
那老妪拖着病体,行动迟缓,身子又瘦小,贾赦却觉得老妪身子很重,像一股巨大的力量隔着老妪和自己拔河一般。同时,老妪回过头来,怨毒的看着贾赦,瘦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向贾赦面门抓来,速度快的比很多年轻人都敏捷,根本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贾赦冷哼一声,单手拉着老妪,另一只手掏出上午多画的震煞符,掐着指诀往老妪头上一拍,老妪跟过电似的浑身颤抖,连打几个喷嚏。井里那股浓郁的黑气顿时散去,贾赦仿佛听到一声哀怨凄厉的惨叫,同时,加在老妪身上的一股大力卸去,老妪偷袭贾赦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身子一轻,贾赦急忙后退,和老妪双双摔在地上。
众人可不知道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期间又有多凶险,只看到贾赦抓住跳井的老妪,拉起老妪的同时,双双倒在地上。还有庄稼汉觉得难怪是有钱人家的老爷,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这周大娘能有多重,这位老爷还被带倒了。
也有几个村民看出了门道,小声问旁边的人:“你看见了吗?刚才周大娘看起来好凶,似乎还想打这位老爷,难道周大娘鬼上身了?”旁边的人经人提醒,也有想起来的,这事儿在村民中就小声议论开了。
单勇急忙过来扶起贾赦,那头也有几个妇人扶起老妪,又有人劝老妪向这位老爷道谢。
众人正七嘴八舌,一个黝黑汉子满头是汗的跑过来说:“娘!娘!便是地没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儿子有的是力气,就是不种地了,去码头扛大包,总是有儿子一口饭吃就有娘的,娘您若是有个好歹,才是叫儿子做个不孝不悌之人呢。”这汉子刚从别处赶来,气都没喘匀,正是老妪的儿子山子。
没了阴物缠身,老妪也清醒过来了,抱着自己儿子满脸惊恐的说:“何尝是娘想不开,是这井里有东西要拉娘下去呢。”这时候天还没黑,老妪一句话把众村民说得脊背发凉,单勇也觉得大夏天的,瘆人得很。
“又来啦,恶鬼又来索命找替身啦,以后大家莫要靠近这口井!”听老妪那样说,就有村民惊恐的喊了起来。
第3章
老妪慢吞吞的爬起来,离开那井口远远的,才要跪下向贾赦道谢。贾赦受尊老爱幼教育长大的,哪里能让个老奶奶向自己下跪,忙亲手扶着老妪。那老妪跪不下去,还是向贾赦连连作揖道谢。老妪的儿子听说是贾赦救了自家老娘,又忙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口中直呼恩公老爷,嘴上千恩万谢。
贾赦摔了一屁墩儿,月白的绸缎袍子上滚了一屁股的泥污草屑,这时却努力做出高人的样子说无妨,又让单勇扶起那汉子。
这里刚出南门,虽然城南多是穷人,但也是天子脚下,京城的富贵人家多,根基也深厚,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说不定哪天就因此丢了命。因而京城的贫民百姓活得更加小心翼翼,村民多怕权贵老爷,看到有钱人家都是躲得远远的。此刻见贾赦待人说话平易近人,有胆子大的不那么怕了,贾赦问什么,这些人也照实回答。
贾赦问:“各位老乡,以前是不是也有人掉进这口井里过啊?”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话匣子算是打开了:“可不是?贵人你不晓得,这井里已经要了好几条人命了。”
“好几条人命了?那没有人怀疑这井不干净?”贾赦试探着问。这是在古代,老百姓对鬼神的接受度比在自己所在的年代高得多。
果然,一个精干汉子道:“怎么没有?都说这井底冤魂要找人做替身,自己才能重新投胎,总要再死一个,上一个鬼魂才能超生,就这七八年间,这井少说也已经吞了八九条性命了,还不说以前。”
贾赦皱眉问:“既是如此,没人来做法超度亡魂么?”
“哎,贵人老爷您是不知道啊,这一片地原本都是南洼村的。因为这里有口井,这一片地夏日里有水灌溉,旱天干不着;这周围又没有什么大河发水,涝天淹不着,这一片皆是旱涝保收的良田。以前,这些地也都分属南洼村各家各户的,能在这里有几亩地,只要手脚勤快,日子总能过得去。但京城权贵遍地,好良田谁不想要哟。
这些年,谁家有个三灾两痛的,实在无法了借了印子钱,若是还不上,就拿地抵债,如此一来,这一片几百亩地,也没剩几块在村民手头了。如今山子家的地也被人夺了去,再过几年,这一片没了散地,只怕又要成哪家贵人家里的庄子了。老爷您知道,这京城周围的良田多是有主的,有钱也买不来,这些丧尽天良的官宦人家,也只有用这些缺德法子从咱们穷人手上巧取豪夺。”那汉子健谈,话匣子打开,就滔滔不绝的把来龙去脉都说了。
“就算这里的地都被大户夺去,无论你们按几成交租,总是收成好了,主家收的租子才多。难道他们就不想多些进项?这井有古怪,佃户们总有胆小的不敢来打水,不也影响主家的收成么?主家都没想办法解决这口井的问题?”贾赦问。
“谁说不是呢?以前这井没有古怪的时候,都掌灯了地里还有人劳作呢。自从这井接连吞了几条命,大家都结伴而来,一下午只做一两个时辰的活计,最迟不过酉时三刻地里就没人了。夏日的天气又热,大家出来得晚,回得早,真真一日做不了多少活计。
但权贵人家哪里管这些,左右地是赁出来的,又不用他们自己下地,就是出了事,死的也是佃户,与贵人不相干。穷人家的命,那些权贵老爷谁看在眼里,自然没人肯请高僧来超度亡魂。
种这片地的村民也凑钱请过一个道士,那道士也不是骗子,平日也有些灵验,就是那次来这里超度亡魂,反而险些掉进井里,那道士直呼这井里的东西厉害,再不敢来了。后来那道士还在家病了一段时间咧。大家白花了一回钱,问题没解决,后来就没人牵头做这事了。左右大家小心些,若是小心翼翼还躲不过,自认命苦罢了。”刚才那个健谈的汉子无奈的说。
听到这里,贾赦大约是明白了。这种人命如草芥封建社会和自己习惯的现代还是有很大不同,在这里,人分高低贵贱,并没有现代社会那种不论贫贱,都人命大于天的观念。真是离开了之后,才深刻体会到社会主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