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黎笑了:“我该知道什么?”
阿苑羞涩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小主子是个大人物,是上天下来的神仙那样的人物。”
胥黎摇头道:“我只是个凡人。”
她确实没了半点法力,虽然容貌身体不见老,但她知道,她没有多少年好活了,或许,她活得不会比梅长苏或蔺晨长。只是那所谓拜白神得好运的说法,她觉得,或许是当年把那天命石劈了个粉碎,自己的神力神格丢了个干净,余下那些岁数的运数全部散进了这片山河,这片山河上的人,想不好运都难罢。
至于谁最先供奉她为神,她也弄不清楚了。
蔺晨处理荆州那边的事情,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也在元祐十九年,蔺晨从外面收下了一个小徒弟。蔺晨这十多年收了三个徒弟,到这一个,本该排老四的,蔺晨却说:“从此往后,你就叫蔺九,是他们的九师弟。”
蔺九才五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只是顺从地应下了这句话。
胥黎看到蔺九时想,不知道历史哪里又出了岔子,这蔺九还这么小,简直还是个小豆丁,还提前了那么多年让蔺晨给遇上了。于是胥黎如流水一般的日子里多了一项巨大而艰难的任务,那就是看孩子。
蔺晨家里没有女眷,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蔺晨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不少人劝过,但只要不是他爹,蔺晨都当没听见。不过院子里女人不少,要么是吉婶这样的大妈级别,要么是阿苑这样的小姑娘。
然而身份尴尬的胥黎却从来不想那么多,只是尽心尽力地看孩子。
蔺九很乖巧听话,每日有先生来教书习字,也有专门的武夫教他练武,空余时间要么他找人玩,要么就是陪着胥黎,这样一看,倒不像是胥黎在照顾他,而是蔺九给胥黎带来了乐趣。
胥黎挺喜欢乖巧听话的蔺九,只要是听话又可爱的事物,大多数人都会喜欢。蔺九在书房里习字的时候,胥黎就坐在轮椅上和自己下盲棋,下得有滋有味。
有一日她突然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在这房间里的暗格放过一只自己雕的小船,她放下了棋子,摸索着去找,蔺九搁笔上前帮她。她生怕弄坏了东西,停了手,坐在一旁,向蔺九描述那东西的模样。
蔺九搬来椅子,找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
她说:“找到了吗?是不是很丑?”
蔺九呆呆地看着那个暗格,说:“没……白姨,这人和你很像。”
暗格里放了个木像,雕刻地非常精细,从眉眼到发鬓,从细微神态到衣着纹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就像站在那里,微微笑着的她。
胥黎不是没有动过白神之说是琅琊阁透露出去的消息的心思,蔺晨对她太熟悉了,但是她也想不到蔺晨有任何害她的理由,她全身上下,没什么利益可图了。然而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对蔺晨的心思分明了些。
蔺晨家里没有女人,他在外风流到极致,却从来不逾矩,不乱发生关系,也从未把其他女子往家里带过。她最初以为蔺晨放不下梅长苏,可是梅长苏已经成亲生子,蔺晨早已经放下了。而如今,蔺晨这移情别恋,还不如不移了呢。
她有些头痛,她这样被蔺晨跟护犊子一样护着,即便是往年也有人这样小心翼翼跟守护珍宝一样把她呵护在掌心,她觉得她也受不起。寿命将至,欠债不还总是不好,更何况是情债二字。
但是当下蔺晨不说,怕是准备要苦守一生,他不该那么苦。她想,若实在是不行,只能用一曲华胥调,只是她没了法力,一曲凡人弹的华胥调,能消除多少记忆,又能持续多少年,她也不清楚了。
弹完华胥调之后呢?她又瞎又瘸,自己一人是生活不下去的,看来只能求梅长苏给她找个地方藏起来。只是如今生活虽然寂静平凡了些,却够温馨安逸和顺,若是让她离开了这些,不得见故人,不得散心听曲听书,一个人在外面孤独寂寞着死去,她又万分留恋不舍。
大概因为眷恋那一点温情,等胥黎回过神来,蔺晨已经快五十岁了,倒真像是相守到了白头。
萧歆二十五岁时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正始。
而在萧歆登基的一年前,她失去了听觉。至此,她看不见,听不见,没有嗅觉,更没有了味觉。她生活的世界变得寂静无比而黑暗无比,那时蔺晨拉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在她手心写字,她神情恍惚,蔺晨说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从未比这时候更渴望死亡,然而蔺晨把她护得好好的,一步也不离开。她能从每天蔺晨在她手心写下的文字中感受到不舍和眷恋,便咬着牙,忍着几乎让她崩溃的抑郁和恐惧,艰涩地活着。
她生来就是神,只是堕落为凡人,这没什么难以忍受的,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小兽被困在阴冷孤寂的牢笼里,永远看不到希望。
她听不见便也无法说话,只是抓着蔺晨的手写字。蔺晨老了,手指上那个常握剑柄的茧还在老地方,她不停摩挲着,好像抓住对这个世界仅有的一丝感觉。她心如死灰,求死不能,即便蔺晨不忍心看她这样困兽般没有自由地活着,她也不愿让蔺晨沾染她的血以至于晚年在悔恨难过中活着。
于是她便花了更久的时间沉睡。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这便是沉寂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然后亲们要等下周了,我会尽快结束的
☆、番外五 江湖快意(一)
萧歆跨入扬州城门的那一刻,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今天阳光格外地好。
他如今是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眉眼已经彻底长开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眼睛澄澈,嘴角含笑,举止之间流露出风度翩翩的贵气,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娇生惯养的公子。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长衫,是从金陵出发前在金陵最有名的那家衣服铺子里面定做的,合身而衣料舒适,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冠如玉。
和萧歆同行的,只有林穆和一人。
不过到达扬州之前,他们两位是坐黎纲的马车而来的,进入了扬州城,黎纲便离开办事去了。
萧歆作为大梁太子,之所以能从森严的皇宫中出来来到江湖之中,除了他父皇以太子闭关半月完成治国策论为借口之外,林穆和的武功成功获得了梅长苏和萧景琰的肯定,允许萧歆跟随林穆和在江湖游历半个月。当然,他们身边一定会有暗哨看着,这一点,林穆和觉得为了萧歆的安全着想,也是无可厚非的。
林穆和穿着一件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他的眉眼俊俏,微抿着唇,脸色微白,大概是因为颠簸了一路,脸上有些困倦,因此目光微冷,显得他的五官因为神色的冰冷而有些凌厉。他轻轻摩挲着扇子,带着一丝不羁的潇洒自如。
当然,林穆和不像萧歆那样激动又兴奋好奇,他对江湖最熟悉,毕竟十岁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父亲生活在江湖之中,练武习字。
毕竟远离皇城,这座城池和金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萧歆看过松松散散的地方衙门的捕头和士兵,看过道路两旁吆喝叫卖的商贩和伙计老板,看过混迹在平民百姓中的世家公子,也有流浪江湖的落魄之人。
大多都是百姓的住房,没有大片大片的繁华而森严的皇亲国戚所居住的院落,连县衙门牢房都是密布在住宅中的。
萧歆走到衙门,看着聚集在县令审判大堂外的黑压压的一群人,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在金陵,可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站在京兆府衙门前看着京兆府尹这么审犯人的。
林穆和听了一会儿,道:“大概又是哪家的婆娘不满她家丈夫什么事了吧,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到县衙府闹上一闹,生怕街坊邻居不知道似的。”
萧歆目瞪口呆,看着林穆和见怪不怪的走了。
等到了饭点,萧歆对江湖里的伙食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不停地动筷子,就像宫里他家那位父亲从没把他喂饱似的,弄得林穆和哭笑不得。
林穆和道:“慢点吃,还可以吃上好几天呢,别着急,慢点。小二,给我们来杯茶水。”
皇宫里的食物虽然精致,但只是卖相好,吃起来味道是不怎么的。这种私人开的饭馆,能在这样热闹的街头立足,烧菜师傅绝对是有点水平的,味道必然是不错的,再加上萧歆自小身体不大好,在吃食上父母管的比较严,哪里有这样不顾卫生和忌口随便大吃的机会?
说到底,不过是猎奇罢了。
吃完午饭,两人出去在街头闹腾,但毕竟走了四五个时辰,林穆和都觉得有些累了,萧歆身体比他差些,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但还是兴奋状态,两片脸颊微红。于是两人找了间茶馆打算休息,一进门,林穆和便露出了苦笑。
茶馆已经坐满了。
然而接待客人的伙计还是热情地上前,先是道了歉,然后带着他们到一边靠窗的四人位置,那个位置角度极好,能看到茶馆中央大部分的场景,还能看看窗外的风景,又宽敞又明亮。
然而位置上坐了个年轻人,那人剑眉星目,长得十分英俊,一件普通至极的灰色布衫,他的背挺得很直,拿着茶杯慢慢喝着,脸上有一丝烦躁不耐的神色。桌角放着一把剑,看上去像是在等人的江湖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