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豫津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道:“你这么害怕陛下?陛下人很好的,不会像你姐姐一样天天怪你做错事,真的,我跟你讲,我小的时候和景睿一起缠着林殊哥哥玩就和这位陛下熟识了,陛下真的是好人啊,尤其是对林殊哥哥……”
穆青皱着眉,觉得这怎么越听越奇怪,只当是言豫津喝醉了,便继续大吃起来。
流淌过金陵城的流晶河上空突然绽开了大朵大朵绚烂的烟花,喜庆而热闹,带着欢声笑语,在这幸福的一年伊始。
元祐八年春,霓凰郡主辞去所有官爵,拜别林氏宗祠,归隐江湖。
消失在大梁朝堂上的穆霓凰出现在了阆州江左盟,并且成为江湖上传言极其神秘的江左盟宗主的夫人。
元祐八年立夏,霓凰与梅长苏成亲,摆宴阆州。
梅宗主广发请帖,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有机会来参加喜酒,但只有少数关系亲密的,才能真正见到穿着喜服的新娘和新郎。
连昔日的北方巨擎束中天都未能一览新娘的身姿。
然而坐在里间荣幸和梅宗主关系亲密的众人们觉着,自己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
比如中间那桌上那个眉毛浓密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的那位,是琅琊高手榜上排第二,一年多前在北境立了大功的蒙挚吧?
还有那个稚气未脱还有些毛手毛脚的公子哥,怎么跟云南穆府那个新任小王爷长得那么像?
还有好几位,怎么和传说中的赤焰旧将长得那么相像,还有坐在上位的那个眉目俊朗的男子,那身君临天下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
于是众人自诩为梅宗主的亲密好友也不得不自愧见识太少对朋友理解不深,紧紧抱着梅宗主的大腿,忠心佩服的不得了。
新郎新娘拜过天地后,喜宴就开始了。大家不要命似的吃,因为送出去的红包绝对大,送出去的礼物绝对值钱,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喜宴进行到一半,梅长苏被黎纲叫了出去,两人就讲了几句话,梅长苏就又坐回来了。
再度成功溜出宫的萧景琰看着他有些不高兴的脸,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长苏顿了顿,放下筷子,轻声说:“有个朋友,一直不回消息。”
萧景琰看着他有些遗憾和失落的神情,认真回忆了一下,猜测道:“那位蒙古大夫?”
梅长苏手一顿,摇了摇头。
算是,但不只是他。
只是宴会里的一个小插曲,许多人虽是看见了,也没当回事,又开心得吃起来。虽说来人人数多,鱼龙混杂,但江左盟威名摆在那里,没人敢闹事。
过了没多久,外堂突然传来吵闹声,一直传到了里面,梅长苏轻轻皱眉,让甄平出去看看。
甄平一路轻功过去,然后又飞回来,把一封亲笔信交到梅长苏手中,道:“是琅琊阁,送礼品过来,两大箱,十分贵重。”
梅长苏立即起身,道:“他人呢?”
甄平低头愧道:“已经走了。”
梅长苏闻言就要去追,却被萧景琰拉住,甄平忙道:“宗主,少阁主一身轻功天下无人能比,没有人能追上。他还说他带飞流回琅琊阁玩两个月。”
梅长苏回过神,接过亲笔信,神色如常地坐了回去。
萧景琰默默看着他,恍然想起刚刚自己偷偷看见信上的“小雪”二字,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活泼不羁又有些蠢笨却心实的姑娘,只是之后从未听梅长苏提起过,仿佛这两个字如同当年的赤焰逆案,成为一道陈年伤疤,藏在黑暗的最深处。
一个月后,梅长苏协同霓凰回到金陵,祭拜林氏宗祠,住在苏宅,在第二日和第三日去探望静太后和言阕。
梅长苏没有入朝从政的打算,况且如今萧景琰把朝堂打理得很好,也不需要他指手画脚,他想好好体验一下平静闲适的生活。
回来后第五天,梅长苏突然收到下属来报,说是新任宰相李慕白求见。
梅长苏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进屋易了容,才让人进来。
李慕白是前任宰相李吉甫独子,当年祁王萧景禹幼年伴读,才华横溢,又长得极好,若是不是当年处处被林殊压一个头,李慕白一定是金陵第一受欢迎的公子。
李吉甫下台后,宰相之位一直空缺,皇帝迟迟没有选人任职,半年前才力排众议,让资历最浅的李慕白坐这个位子。
李慕白长得很好看,玉树临风,再加上位高权重,气度不凡,他神色平静,面带微笑,跟着领路的人不紧不慢地走进院子,非常从容不迫。
梅长苏沏了茶,请他坐下。
李慕白大方地喝了一口,称赞几句,开门见山道:“我就直接说了吧,此次前来,有些事情想和你谈。”
梅长苏顶着翻案时的面貌,道:“在下只是个江湖野人,不说朝堂上的事情。”
李慕白道:“霓凰郡主在吗?”
梅长苏警惕道:“在夏冬那里。”
李慕白笑道:“三年多前,你同我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拉住了我的父亲,你把洗清祁王罪名的事情做完了,虽然表面上我欠了你挺多,但是,林少帅,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来好好说说。”
梅长苏神色未变,眼睛却直直看着李慕白,仿佛要透过那温和带笑的脸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李慕白站起身,负手在后道:“出身,年龄,做这件事的目的,霓凰喜欢你,对当年的事情如此熟悉,选择救卫峥,更重要的是,我一不小心知道了,你当年中的是火寒毒。很多令人怀疑的疑点,只要套在你曾是林殊的身上,才能解释清楚。”
梅长苏道:“你很聪明。”
李慕白叹气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梅长苏道:“你过来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李慕白道:“你的那位皇帝陛下最近的手脚太快了,改革速度若是过快,损害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只会造成得不偿失的结果。我劝不住他,你去劝劝他。”
梅长苏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两人做宿敌一身,默契却比平常好友还要好。
李慕白相信他的人品,知道他听懂了一定会去做,便放心了,继续说:“军部那边麻烦一直很多,老将走得快,新人跟不上,几年内虽然不会有战事,但是防范未然,有用可靠的将领需要培养起来,物资还需征集。明日你随我去看看。”
梅长苏一点头,干脆地答应:“好。”
李慕白继续道:“还有,听说你没有武功,很好,若是你负了霓凰,无论你在那里,我都会亲自替她揍你一顿。”
梅长苏:“……”
李慕白微低着头,声音略微失落,“我把她交给你了,别让她失望。”
梅长苏:“好。”
言豫津曾多次来苏宅,一是逃避他那越发固执古板的老爹,二是想要打听宫羽的下落。
从厨房里的吉婶问到了黎纲,也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却愣是不敢去问梅长苏。因为现在的梅长苏,可是当年狠心能把他绑在树上的赤焰少帅,而不是那位温润和蔼的苏兄。
最后梅长苏从黎纲口中知道了言豫津别扭的问题,梅长苏道:“我回来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后,宫羽回来过一趟。”
言豫津双目发亮。
梅长苏道:“我当时问她愿不愿意继续留在江左盟,她拒绝了,她打算找个地方独自一人生活。也没有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不过过年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书信,她说一切都好。如果你真的想见她,我替你找找?”
言豫津低下头,语气闷闷的,“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没死心。”
梅长苏和霓凰离开的那天,金陵突然开始下雨,还好雨不大,两人还是启程上路了。
来日方长,足够他们慢慢地行走而过。
他们离开后不久,言豫津就凭着老爹的关系,在官场上领了个职,从底层做起,反正他也没什么抱负,他爹也没什么高要求,就这样默默做些事,日子还算过得去。
一年后,言府言大公子娶镇国公之女冯莹,又一年过去,生下一名女孩子,取名言羽。
那时梅长苏收到消息,想起宫羽传信过来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两人正一起浪迹江湖。这些小辈的事情,霓凰说,顺其自然就好。
当年的好感一闪即逝,仿佛青春里烂漫的烟花,直供年老时在阳光下想起,然后微微一笑。
琅琊阁少阁主偶尔脱线,对言公子成亲的事是这么说的:“我当年讲,言公子的妻子一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看,我琅琊阁从来没砸过招牌。”
一直住在琅琊阁上的胥黎想,若是当年她再努力一把,或许宫羽和言豫津就成了呢。
只是偶尔回想,她如今即便是想出门,也力不从心了。
☆、重归于好
六十六
元祐九年的立秋,琅琊山上似乎提前进入了深秋,树木的叶子落了个干净,光秃秃地落了几只鸟。天气寒冷,阳光也不见如何温暖,蔺晨提前预订了火炉,放在内院各处房间里。
蔺晨如今已经转正,是真正的琅琊阁阁主,他那亲爹说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听说前几日就出门要去坐船去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