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另一道冰寒的声音制住了他的行动,是原本应该在后方随侍的仓颉,他的面前,摊开着的是一卷绘有地势的皮帛,自从那一次里他拿走了轩辕的地图之后,仓颉便仿佛对这些线条的勾画入了迷,不论身处何处,都会携带着这一卷的皮帛,并试图在原本的基础上,在空白的位置上添加上新的地势。
他头也不抬地冷声道:“陛下让我先行一步,就是为了将你看住,力牧,你行军有令、进退有据,但却缺乏耐心……”
“你错了,”力牧讥诮道:“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忍耐,但唯有现今不行。”
“没有人能够在我的面前,出言亵渎陛下的声名,哪怕是蚩尤都不行!”他厉声道。
“可你不能出战,”仓颉终于抬起了头来,目视着他,道:“因为在我临行前,你所效忠的陛下便和我说过,若是你我遇到了不可力敌的敌人,最先要做的,就是要保全自己!”
力牧双眼蓦然通红起来:“可刑天那厮……”
“他和蚩尤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仓颉冰冷道:“我向天道发誓。”
力牧定定地看着他,最终终于走了回来。
冀州城中,蚩尤的身侧,站着的是一位长角的怪人,正是他所延请的祁山之上的异人,被称为风伯的飞廉。
另外还有一位被称为雨师的异人,现在并不在此处。
“已经准备好了?”蚩尤注视着城墙的下方,问道。
“阵法和陷阱都已经布置稳妥,”那身体上布满了奇异花纹的飞廉傲然道:“现在就只等那姬轩辕落入其间。”
蚩尤缓缓颔首道:“我已经派出了刑天,也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吩咐过他,若是遇到了对方的先遣军队,尽量围困,留待不杀,等到姬轩辕本人救援而来,再在一番交手后,佯装败退,退入这城池之中,等到追击而来的部落冲入城下,便可以立即发动阵势……”
“这样不妥。”飞廉说道。
“如何不妥?”蚩尤疑惑问道。
“刑天的分量,还不足够让敌人兴奋到丢失了思考,径直冲上前来,”飞廉剖析道:“这冀州城守备森严,九黎的兵士们又在这里驻扎已久,若是姬轩辕对此地有所怀疑,不肯亲身犯险,那么,无论我们除掉了他几位的大将,都不能够以一战定鼎胜负……”
“你的意思是……”蚩尤皱眉道。
“当然是要首领您亲自上前了,”那相貌也属奇特的飞廉怪笑起来:“还请您设身处地地设想一下,若是那姬轩辕在您的追击下,一路狼狈非常地逃回了有熊部落,那么,难道您就肯在那有熊之外踟蹰不前,只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有可能的陷阱埋伏?”
“当然不会!”蚩尤喝声道:“我九黎的儿郎,没有一个会如此懦弱!”
“所以,只有首领您佯败,才能够将姬轩辕引入这陷地,”飞廉道:“只有您才能够确保出战的只是姬轩辕,而且也同样只有您,能够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将之引来。”
蚩尤面色并不好看,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伪装,但他仍然不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了后土娘娘对于自己的劝诫……终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抓紧在石质的城墙上,将突出的部分抓成了粉末,他重重地回应道:“好!”
刑天依旧在阵前叫战,力牧和仓颉正默然无语的围坐在火堆旁,火堆中,是昨夜木柴燃尽的灰烬,力牧抓着武器的手掌越握越紧,眉毛像是攒紧的结,而正在这时,有兵士走近过来禀告,言到有一男两女三位异人飞落,说是愿意为大人解此危难。
力牧和仓颉互相对望了一眼,让人将他们放入。
是夜,天空之中乌云堆砌,有大雨落下,伴随着肆虐的狂风,尽数扑向了刑天一方的队伍,虽然刑天其实并不十分惧怕陡然冷厉起来的天气,但他所率领的士卒,却并不能在这样的打击下安然无恙。
所以他只好后退了五百里。
而等到他们退出了那突如其来的怪异的气候范围后,朝阳也终于升了起来,可还没等到他们松了一口气,越来越热的温度就像是将他们放到热火上炙烤,等到后来,有不少人都忍受不住而晕眩过去……这在刑天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过去的时候无论条件怎样困苦,九黎之众们都没有任何一位被打倒。他终于意识到,这奇异的高温,也和那之前的风雨一般,都是属于人为的反常。
他只能又往后再退出了五百里。
然后他遇到了亲自赶来的蚩尤所率领的队伍。
而此后不久,来到此地的姬轩辕,也终于在力牧和仓颉的禀告下,见到了那传说中来自天庭的仙人。
“初次见面,人间的皇者。”玄女很尊敬地问好,纵然在所有人眼里,她的来历非凡,但是玄女却深切地知道,比起眼前这位未来的人皇,她还差得太远:“奉王母娘娘的旨意,我来到此地,向您表达天庭对您的善意,您可以称呼我为玄女。”
“王母?”轩辕疑惑问道。
“掌控着天庭的两位大人之一。”玄女道:“是天界的帝后娘娘。”
“像是妖族的帝俊和羲和?”姬轩辕问道。
玄女愣了愣,但很快她又解释道:“昊天陛下和娘娘确实是那两位之后的天庭之主,而若是说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陛下和娘娘并非夫妻的关系。”
第100章 金乌太子(十九)
“天庭决定插手人间的战争了吗?”姬轩辕问道。
“不过是有所求而已。”玄女回答道。
这位仙界临凡的女仙,纵然是预备在人间多观望些时日, 但是, 等到真的见到了人皇, 却又再次不期然地想到了王母所曾言语的“妃子”之说, 这让她不由得稍稍显露出了些许的羞涩,但很快,她便将略微跑偏的思绪给带了回来。
而这,也正是王母最为看重她的一点——永远都知道自己最应当做的到底是什么。
“天帝与王母,高居苍穹之上,不知此番遣使前来,所为何事?”轩辕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容貌清绝的天界仙女, 既不显得惶然, 也不显得惊喜, 他这般从容的态度,令得玄女心生郑重,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一丝的侥幸心理。
既然刑天现在已经被应龙和女魃的神通给逼退千里,那么, 在最迫切的敌人远退之际, 先来处理好这来意不明的天界中人,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姬轩辕的身侧,站着他那几位颇为看重的重臣,仓颉、常先、力牧、大鸿、风后,他们目视着这不卑不亢的天女,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回答。
“当为人间信仰而来。”玄女道。
“人族自有女娲娘娘和太上太清教主信奉, 再不济,也还有诸位东西方圣人,又哪里来的你天庭的位置?”风后慢悠悠地开口道。
“更何况,”仓颉也在其后道:“我人族自有其骨梁,又何须向你天上仙神跪拜?”
“请诸位暂且细细听我道来,”玄女依旧一副微笑的模样,并未被二人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惹怒,她看向一派镇定的轩辕,缓缓解释道:“王母所设想的信仰,却并非是单指对于她和昊天陛下两位天界统治者的信仰,或者说,在她所想象的宏图中,是对‘神’这一团体的敬奉,而‘神’,则是一种有别于仙的存在。”
她环顾在座四周,微笑道:“仙,逍遥无拘、长生自在,而神,则束缚重重、位阶和职责相连,命数和所司职位挂钩。”
“那这样,又有谁会愿意去成为神?”常先道。
“但‘神’的存在,却是对这天地、对着人间有益的。”玄女十分强调这一点:“梳拢山水、调理元气、护佑一方、牧养生灵,哪怕在原地死去,也要反哺大地山林,而这一切,都是基于成神的简易上。”
“仙修元会,枯坐洞府千年万年,但神,却只是需要一诏符箓赦下而已。”玄女道:“当然,这其中更具体的操作,小仙是没有资格知道的,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得到,若娘娘功成,这天下间,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就连那外面的冀州城,也会有守卫之神。”
“而一旦人族占据了这天地间的大势,那么人和神,则必然是相辅相成。”玄女总结道:“更重要的是,与人间有功者,哪怕生前不过一介凡俗,一旦入神,也就相当于脱离了轮回,只要不在职司上有所缺漏,也就相当于是实现了另一种形势上的长生不死。”
其实若真的要说起来,那些先天而生的生灵,其实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天生之神,但奈何,鸿钧修成洪荒第一圣,高卧紫霄宫中,传道三千客,自此之后,玄门大开,仙道昌盛,仙于神之上 ,再不可变。
“那位王母尊者,是想要在仙道之外,再另开一门神道?”姬轩辕问道。
“怎么会?”玄女微微笑道,言语却慎重万分:“只不过是见天庭空荡,诸多事物无人理会,所以想要招些人手罢了。”
当此之时,准提和接引,还未从玄门中出,另立西方佛教,哪怕是王母有此心,也不敢应下人皇的这个问题。
而若王母真的将神道立成,姬轩辕也可以预见,天庭必然犹如盘坐在神灵组成的繁复网络最顶端的神圣之所,那一张张的神道符箓,就好比是拴住了一位位神灵、并且也是指引了他们竭尽全力往上攀爬的网中丝线,到了那时,昊天与王母,绝对不会如今日这般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