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孩子,这他娘的是个妖孽。”胖子悻悻地顶了一句。
从地生胎的发育情况来看,确实不应该有完全的牙齿,吴邪的伤口也没有流血,只是被糊了一片口水,等昆仑胎把头抬起来的时候,黑血都已经不见了。胖子看得有点傻,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却见昆仑胎跟没吃够似的,一低头又要啃上去。
正在这时,黎簇眼尖,一声大喝:“吴老板的手动了!”
人在清醒的第一瞬间,指尖的动作是最明显的,就算黎簇不说,以胖子的近距离观察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吴邪的手指是有反应了。不问世事如张起灵,都颇为意外地多看了几眼。
这下子无论昆仑胎怎么咬,胖子都不拦了,甚至巴不得它多咬几口,快点让这尊大佛醒过来。天遂人愿,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吴邪真的有了动静,只不过醒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伸手将地生胎一把甩出去,而后重新扑倒在地上,气有点喘:“妈的……什、什么鬼东西。”
“天真,你这算恩将仇报啊。”胖子心口一热,差点蹦起来高呼万岁。
不止是他,黎簇梁湾一干子人的脸色都放松了许多,藏人则大步走过来扣住吴邪的手腕,以老中医的权威姿态发表了简短的感言:“没有问题。”
“它在吃我的神经,”吴邪一翻身坐起身来,样子还有点虚弱,精神状态倒是不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地生胎,”胖子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从庙里跑出来的,邪了门儿了。”
“地生胎?终极里哪来的地生胎,”吴邪先是一愣,等看到被自己甩出去的昆仑胎,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啧,原来是这个。”
昆仑胎被甩出去之后在地上滚了两圈,毫发无伤,锲而不舍地朝吴邪爬过来。吴邪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看样子如果昆仑胎再打算接近它,得到的绝对是一只掐在喉管上的手。
从刚才半昏迷时的感觉来猜,吴邪心里已经一清二楚:他对这个所谓的“地生胎”而言,就像面包对于饥民,或者是泉水对于旱灾,这种吸引力是自然而然的,并且非常强大,尤其是这东西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型,本能地会向“食物”靠近——蛇毒中传播信息的媒介是费洛蒙,而这也正是这个小孩儿的“奶粉”,吴邪作为“蛇毒常食用人群”,不仅对费洛蒙格外敏感,自身就是个移动费洛蒙仓库,当然会成为它眼中的“面包”。
这个东西,与其说是地生胎或者昆仑胎,倒不如说是个吃货。
地生胎的智力发育似乎比外形快很多,对于吴邪明显的抗拒,它表现出了一些退缩,迟疑片刻,就朝庙里爬去,还不时回头作依依不舍状。张起灵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没上去抓住,藏人本来有意向要捉,也被吴邪拦住了。
“吴老板,你攒的毒也够多了,让它吃点正好,”黎簇插了一句,“不然要是再闹点什么幺蛾子,你真得半路歇菜。”
吴邪皱了皱眉:“不懂就别瞎扯淡,你以为它吃的是毒?”
黎簇一呆,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之前吴邪说的是“它在吃我的神经”,心里估摸着神经也差不多,说不定可以治治神经病,于是开口说道:“都一样都一样,我听说吴老板你憋了十年,也该消消了。”
他这一说,胖子的脸色首先变了,吴邪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神里也透出几分古怪,下巴往张起灵那边扬了扬:“童子功从娃娃抓起。小哥憋了起码几十年,更需要你的关怀。”
胖子还没来得及说明现在的小哥不适合开玩笑,就看见张起灵眼神一顿,大步朝他们走来,手里紧紧握着大刀,一股子狠劲儿。
“怎么,不是你说小哥犯病了?我看着挺健全。”吴邪看得莫名其妙。
胖子心道小哥这失忆了,莫非心眼也跟着小了?开个男人都懂的玩笑而已,至于直接拿刀砍人吗。
“你知道多少。”张起灵走到他跟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下子吴邪也知道有点不对劲了,转头看向胖子。胖子苦笑一声:“小哥失忆了。”想了想又附在吴邪耳边轻声说道:“一觉睡回十几二十年前,脑回路还搁在裘德考那儿。”
张起灵耳力过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胖子和吴邪的耳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吴邪回答。吴邪听完胖子的话,“哦”了一声,面对张起灵的时候表情无比诚恳:“事情就那么回事儿,我是颗棋子,这你也明白,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多少。”
放屁,还棋子,说的跟真的一样。黎簇在一边感叹。这帮人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被张起灵盯着看”是常人一般都承受不起的事,偏偏吴邪就能泰然自若、面不改色,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神还特别真诚。张起灵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没看出相信,也没看出是没相信,半晌才说道:“跟我来。”
黎簇总觉得这架势像极了当初自己被班主任请喝茶,更夸张一点就是鸿门宴。他眼看张起灵率先抬脚向庙内走去,吴邪站在原地沉默几秒,而后平静地答道:“小哥,我们没那么熟,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怕我跟你进去被一刀砍死。”
张起灵停下脚步,转过身,“哐当”一声把黑金古刀丢在了地上,砸出一个坑。他看起来不急,也不说话,两手空空,静静地看着吴邪。
得,再不走就是矫情了。吴邪嗤笑一声,拍拍胖子的肩,示意自己没问题,大步跟了上去。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错落的脚步“踏踏”乱响,渐渐远去。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胖子忍不住问道,“什么宝贝能让小哥这么痴情。”
“真没有宝贝,”黎簇摇摇头,“别看外边修得不错,里面就是个毛坯,还挺原生态的。”
推开庙门的瞬间,吴邪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他看看四周,发现庙里的环境很熟悉,竟然是之前他到过的山洞。
昏暗,幽深,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全是藤蔓,一条条都长着九指大手,缠结在一起,植根于结实的青铜树身。刚才爬进来的地生胎呆萌地坐在树下正中的地方,一边流口水,一边玩自己的手指,看见吴邪进来,抬起头乐呵呵地笑了笑。
这是吴邪第二次跟地生胎对了个正脸(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那玩意儿还在石头里),他眼前花了一下,一阵恍惚,居然从那个婴儿头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老实说,这种感觉相当诡异,并且破绽很大,一个成年人的面孔贴在一个婴儿的头上,怎么看都觉得画风不对。
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很简单的把戏,不是这个小屁孩会变脸,它只是让人看见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而一旦这个念头表现出来,就会被看见的人传达给其他人,造成一种群体性蒙蔽。
安静而空旷的环境里,吴邪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不过他丝毫不介意。张起灵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嘴唇抿在一起,似乎在等他笑完。
“ο?ροβ?ρο?。”等吴邪终于安静下来,张起灵清晰地说出了一个词。
吴邪的反应很快,马上接过话头:“Ouroboros。”
他把古老艰涩的拉丁名词用英语说了出来,听起来稍微圆润一些,也去除了一点神秘色彩。Ouroboros,衔尾蛇,自我吞食而不死,循环而无限大,数学符号“∞”的来源。
“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比你多。”
张起灵问得很干脆,吴邪的回答比他还干脆,并且镇定自若。
然后吴邪看见眼前的男人突然动了,而他自己身体一轻,喉头一紧,被两根发丘郎中指无比精准地扣住了要害(很久之后吴邪在笔记里补充:这一系列动作都在同时完成,只是因为文字线性排列的局限性使它显得缓慢了而已),或者说用“抠”这个字更为准确,因为张起灵手指的力度非常惊人,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只要再稍微一捏,就能让吴邪的脖子马上断掉,一百颗大力丸都救不回来。
吴邪没一会儿就憋红了脸,眼睛里却在笑。
他心想真他妈美妙,张起灵这个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跟他对着干,也正因为此,他的局无论怎样精心设计,都会有一个松动的线头,一旦扯开,满盘皆输。就像现在,他曾以为无论如何,张起灵至多打晕他,而不会急到要掐死他的地步,没想到还有“失忆版张起灵”这种可怕的生物,一言不合,杀无赦。
吴邪不挣扎,也不浪费氧气骂娘——事实上压根说不出话——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起灵的眼睛看,似乎要牢牢记在心里,方便做鬼寻仇。
无论张起灵喝过几国的洋墨水,会多少种语言,终究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天朝人。他的瞳仁比平常人要深,而肤色又偏白,对比之下看起来就格外阴郁深沉,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尤其是在他表现出杀气的时候,可以使人瞬间明白目光杀人的真谛。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东方人的长相要比西方人柔和,但有时候那种黑白分明却可以令人不寒而栗。
吴邪看着看着,眼睛里笑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极其艰难地“哼哧哼哧”冒出几口气,眼睛渐渐开始向上翻,四肢也生理性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