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那张狰狞丑陋的脸, 恳切而绝望, 仿佛落水的人抱住了浮木, 垂死挣扎着。
当初石观音找到林仙儿时，林仙儿虽然把“武林第一美人”的头衔推给了上官飞燕, 石观音却还是照样毁了她的脸。
林仙儿本身并无什么本事, 武功连个三流高手都不如, 仗着心机与裙下之臣给予她的好处才敢在江湖上搅风搅雨, 论真本事，恐怕还不如上官飞燕。
如今失去了容貌, 赖以生存的利器便没了。
顾闲低头看着他。
“兴云庄重宝出世, 是不是你做的？”
林仙儿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她泪眼朦胧的眼中浮现出最真切的憎恨，恨恨道：“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部都是因为李寻欢！我要他痛苦, 我要他失去一切！”
顾闲并不动怒，只淡淡道：“龙夫人对你有恩, 你即使报仇，也不该连累了龙夫人。”
林仙儿笑了。
她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林诗音？我早就看出来了……”
她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体裸露在顾闲面前，惨然一笑，道：“你对我爱搭不理，却上赶着去给林诗音治病，为了林诗音的一个请求，你不惜得罪龙啸云，去帮李寻欢……”
她状似疯癫，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都喜欢林诗音！但是你们谁也得不到她，因为她已经是龙夫人了，她嫁给了龙啸云那个草包，生了个比龙啸云更恶心的儿子！”
她咯咯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龙小云那种恶心的孩子，竟然是从林诗音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是她造的孽！”
顾闲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半晌，叹道：“你让司空摘星把我引到这里，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你若是想要发泄，怕是找错了人。”
林仙儿一怔，伸长了手，再次攀住了他的衣角。
她跪下来，哭道：“不，顾大夫，顾大夫，救我，只有你能救我！那些庸医连一张脸都治不好，只有你，只有你能救我……”
疯疯癫癫，显然神志已有些不正常了。
忽然，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传进了顾闲耳中。
“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抓起来不就得了，他要是不治，就拧断他的手，打断他的腿，直到他愿意治为止。”
有人推开了木门，木屋里，又走进来一个老人和年轻男人。
老人两鬓斑白，手里有一柄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年轻男人长着一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极合身的粉红色衣裳，粉红色腰带旁，斜接着一支粉红色的皮囊。
他仿佛一个二八少女，却偏偏是个男人。
顾闲一眼便瞧了出来。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
这两个人是谁？
他们当然是林仙儿的帮手。
林仙儿先是传出兴云庄有重宝现世的谣言，后又托司空摘星将顾闲引到这里，当然不可能只有她自己，她必然还有其他的帮手，或许那帮手还不止两个人。
说话的是那名两鬓斑白的老人。
“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顾闲问：“阁下是？”
老人笑道：“你可能曾听说过我，因为直到半个月前，我还是个‘活人’。”
那粉面男人用一种露骨的勾人视线打量着顾闲，嘻嘻笑着接话道：“六亲不认独孤美，他可是睡过自己外甥的老婆，你有没有听说过他？”
顾闲微微一笑。
“不曾听说过，”他看着老人，徐徐道：“只是六亲不认这个名号，倒的确很适合阁下。”
独孤美哈哈笑道：“我那外甥常年在外云游，他老婆觉得寂寞难耐实在是正常不过，错就错在，我们选错了睡觉的时候。”
他一点也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相反，他逢人就要跟人炫耀上一回。
粉面男人笑嘻嘻道：“我比他强一些，至少还从没睡过外甥的老婆。”
独孤美冷哼了一声。
“粉燕子，你今天的话这么多，你是不是又喜欢上了林仙儿找来的男人？”
粉面男人抛了个媚眼给他，道：“你倒是懂我，我喜欢风度翩翩的男人，可惜我却不喜欢断手断脚的男人，所以你要打断他的手，我第一个不答应。”
林仙儿目光闪动，似乎有了更多底气：“你们怎么敢对顾神医无礼？顾大夫，只要你治好了我的脸，我就将我所有的财富都送给你。不仅是财富，连我的人都是你的。”
顾闲任由她抓着他的衣角，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几人话中的威胁，道：“脸毁了未必是一件坏事，你既然侥幸活了下来，为什么不肯安安分分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安分？”林仙儿脸色一变，咬牙道：“你可知以前的那段日子，是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的？”
顾闲摇头道：“很多女人都没有如你这般出色的容貌，但她们依然可以过的很好。”
林仙儿哀婉道，“你不肯帮我？”
顾闲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独孤美冷笑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将剑尖对准了顾闲：“我早说了直接来硬的就好，你却偏要上演这出美人计，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林仙儿眼神一凌，随即跟着冷笑道：“我的确是个丑八怪，但你们不还是一样要争着跟我睡觉？”
粉燕子咯咯笑道：“不错，不错，灯一关，谁还知道跟自己亲热的是人是鬼，就算是一头猪，睡了也就睡了。”
林仙儿嘲讽道：“你跟我睡觉还嫌不够，整日肖想着男人屁股，我看你不止不分人鬼，连公猪母猪都一样不分了！”
……竟是当着顾闲的面吵了起来。
顾闲心下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拿下腰间细长的软鞭，一甩手，便一把抽在了独孤美脸上，独孤美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抽的别过脸去，手上一空，长剑就被顾闲的鞭子卷走了。
“以剑尖指着人，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顾闲在以“南风”的身份闯荡江湖时，为了区别于原本的身份，而舍弃了长笛和判官笔，改用软鞭做武器，所以使得一手好鞭法，如今五年过去，他的鞭法依然灵活娴熟。
——若非司空摘星盗走了他的笛子，顾闲是不会特意带上软鞭出门的。
独孤美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竟是被抽的皮开肉绽。林仙儿吓了一跳，粉燕子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厉声道：“我就喜欢有本事的男人！”
说罢，他飞身扑上去，朝顾闲攻去，细长的鞭子却如同灵蛇一样，“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双目上，他的双眼顿时流出血泪，之后脖子一痛，细长的鞭子勒住了粉燕子的脖子，瞬间绞紧。
“！”
粉燕子呼吸一窒，只觉得脖子都要被勒断了。
顾闲淡淡道：“可惜，我却不喜欢你。”
独孤美的反应不慢，他被一鞭子抽的后退几步，却很快就站住了脚，武器被夺，可谓奇耻大辱，他大喝一声，紧跟着冲了过来。顾闲握着鞭柄的手腕一转，就将粉燕子摔到了独孤美身上，他们重重摔在了木头搭成的墙上！
咻的一声，还未等他们回过神，一柄剑就深深插进了独孤美的右臂！
鲜血蜿蜒而下。
独孤美双目圆睁，脸上的鲜血沿着脖子留下，染红了他的衣襟，再加上肩膀处晕开的血色，整个人都已被鲜血染红。
粉燕子的脖子已经青了一圈，他大口喘着气，仿佛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林仙儿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夜——在铺天盖地的极乐虫中，执着判官笔挥笔泼墨的男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顾闲出手。
顾闲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能打。
她心中暗骂独孤美和粉燕子不中用，脸上却无助又害怕，脚一软，哀凄道：“我、我只是想让你治好我的脸而已——”
顾闲不为所动，只是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林仙儿脸色一白，楚楚可怜道：“你们男人，总是该让着女人一些的，你何必要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
顾闲平静道：“只要旁人不害我，我也绝不会害旁人。”
林仙儿道：“我没有要害你，要害你的是他们！你要杀，杀了他们就可以了！”
独孤美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闻言冷笑道：“贱人……我要将这件事告诉老刀把子，告诉他，你引了外人来幽灵山庄！”
林仙儿面色更白了，她的目光愈发绝望，似乎十分恐惧独孤美口中的老刀把子。
顾闲面无表情的越过了林仙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小二哥打扮的司空摘星，正蹲在顾闲的那匹白马旁边，百无聊赖的嚼着草。
见顾闲推门出来，才懒洋洋的抬头看他。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视半晌，顾闲走下了木屋门口的台阶。
“你……”
“啊——！”
屋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顾闲皱着眉，打开木门一看，林仙儿不知何时拔出了插在独孤美肩膀上的长剑，神色狰狞的一下一下将剑插进独孤美的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