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此刻根本没法分神去看。
他必须要用全部的精力来对付眼前一连串的出腿。
他还没有看清出腿的人,可却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腿影逼着不由自主往后退。
温乐当然猜出来有谁能够施展出如此绝顶的轻功与腿法。
心念转动,片晌后温乐下定决心,硬接追命这一脚——他要的就是追命的腿碰上他的毒。
温乐不再避,那一脚真的就要踢到了温乐的胸前。
刹时,追命身形一转,竟换了一个方向,登时踢上旁边一块石头。
巨大的石头,连用手抱起都要费不少力气,可是追命居然真的踢动了它?
霍然,巨石以迅雷之势撞上了温乐身体。
温乐瞬间后腿数步,嘴角沁出鲜血。
这时候,他的头偏了一偏,他才倏地发现前方战斗的人群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青年剑者的身影。
青年手中的剑很长很薄很利。
剑上全是血。
温乐只看了须臾,随即将视线收回,不准备再看。因为这场战斗的输赢已经没有了疑问。
浮生楼的杀手,个个在江湖上都是不容小觑的高手,何况此刻战团里又加入了冷血作战,根本就没用多长时间,便已结束了这场战斗。
温乐也不再动了,他站着,舔了舔唇角的血。
温师勉也始终立定原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温师勉才终于缓缓地走了过去,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意料之中的面容,温师勉长叹一声,声音比方才更为苍老,也更为难过,再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那如果我碰你呢,也会死吗?”
温乐摇了摇头。
温师勉继续道:“那如果你尘叔碰你呢,也会死吗?”
温乐震了一震。
追命插话道:“温公子,凭我们师兄弟的轻功,会这么晚才来,自然是去先办了其他事的。”
其实要说四大名捕里轻功最好的,也就无情和追命而已,但在追命的话里他们师兄弟四人可是不能分的。
铁手此时已为那名剑客逼出了毒,转头也看向温乐,接着道:“温经尘前辈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温公子,你给温前辈所下之毒的解药能否拿出来?”
当四大名捕找到温经尘时,他中毒的时间已不短,就算是铁手的内功也无法逼出温经尘体内的毒。而更令人担忧的则是,温经尘所中毒之奇,居然就连温师勉也解不了。
温乐道:“温经尘还死不了。”他目前心中满是疑惑,他必须把这些疑惑搞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事情还没完的?”
追命笑了一笑,倒不嫌烦地回答他的问题:“在我和我大师兄去到大望谷谷底入口的时候。”
温乐狐疑道:“那时候?那时候我们有什么事让你怀疑了?”
追命道,“这个问题嘛,让我大师兄回答你好了,最早发现事情不对的是我大师兄。”
无情原本坐在自己的轮椅之上不动声色,闻言看了他的三师弟一眼,沉吟微时,倒真的开口道:“如果说,回仙教的幕后主使真是任别空,他最担心之事莫过于有人带着白玉簪进入谷底,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派人守着进入谷底的所有入口。可当我和我那天前往谷底的时候,却发现入口处已经无人看守;即使他们是为了对付我和我三师弟,也完全可以留下几人继续守着入口之处,而不必倾巢而出。所以,我只能大胆猜测,温象他们是故意让我和我三师弟擒住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我和我三师弟一件事——”
追命道:“告诉我们,回仙教的教主是任别空。”
温乐道:“回仙教的教主确实是任别空。”
无情道:“有名无权的教主?”
温乐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代表默认。
追命这时又笑了笑道:“还有,我当时和我大师兄还奇怪一点,回仙教的成员不少,可为什么守着大望谷竟然全都是老字号温家的人?所以啊,在之后押着那些人回城的时候,我大师兄特地让大家都下马车步行,这样一来,老字号温家必然会得知此事,可他们却不管不问,这就不禁更让我们疑惑了。”
温乐喃喃道:“就凭这两点吗?”
铁手道:“还有任别空的死。当初李潜飞自愿束手就擒,为的是给任别空下毒。据李大夫所言,他下的那毒,任别空解不了,可任别空中毒之后却没半点恐惧,只是非要赶往许州城内,这只能说明,在许州有可以为任别空解毒的人。”
冷血紧接着道:“任别空被擒获那天晚上,我三师兄特地在外守了一夜,就是为避免有人来救他或杀他,可是第二天他还是死了,死于一种毒。说老实话,我不信他会畏罪自杀,可是——”稍稍一顿,语音冷冷,但极其肯定地道,“既然那天晚上有我三师兄在外守着,就绝对不可能有人给任别空下了毒,除非那毒他早就中了。”
温乐笑了一声,道:“对,没错,给任别空解毒的是我,但解毒之后,我也给他下了他看不出来的毒。”
无情眉峰一挑,道:“为的就是让他做替罪羔羊?”
温乐道:“我那时候不想和你们作对,我只想让你们尽快离开,没料到……”
追命突然道:“你的问题都问完了吧?我们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乐冷笑道:“四大名捕也有不明白的事。”
冷血不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道:“我们不明白,江严阙身上涤魂决的毒,你是怎么给解的?”
温乐道:“江严阙?哦,你是说浮生楼的那个杀手。”
铁手道:“我们审问过浮生楼的楼主郁旗,据他而言,江严阙的离开,是因为有人与浮生楼做了交易,给了他大笔银子,让他放楼里任何一人离去。而郁旗的想法是,即使有人离开浮生楼,也会因为没有涤魂决的解药而死去,所以他才会愿意和你做这个交易。可是……可是后来我和我四师弟见到江严阙时,他身上的毒好像已经解了,是你是解的?”
温乐道:“你怎么就知道,和郁旗做这个交易的一定是我啊?”
铁手的视线看向了温乐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他顿了顿道:“我们师兄弟听郁旗说过,和他做交易的人不但戴着面具,右手还戴着一只手套;因为当时是夏天,天气炎热,所以郁旗对此印象深刻,我们师兄弟也始终不解这是为何。直到昨天,我四师弟发现你右手背上的伤……你戴面具的原因是不想让人认出你的真面目,那么你戴手套的原因也是不想让人因为你的手上的伤而猜出你的身份吧?”
冷血紧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替江严阙解毒的?涤魂决所需解药的药引是血凝果,这世上还有其他可以代替血凝果的药材?”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焦急与期待。
无情与追命此时也凝神等待着温乐的回答。
温乐看着他们的表情,突然笑了,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想知道这个答案……不过,江严阙的毒没有解。我只是无意中知道了浮生楼的杀手都是被□□所控制,可是不知清楚毒究竟是什么毒,所以我才会和郁旗做交易,让他把楼里任意一个杀手交给我,让我可以好好研究研究那毒。可想要彻底解了涤魂决之毒,仍然非需要血凝果不可,所以我当然不会给他解毒,我只是暂时控制了他体内的毒,让他能为我做事而已。”
铁手喟然长叹道:“所以,他的毒到最后仍没有解。”
铁手蓦地回想起江严阙死前所说过的那些话,他到死都以为自己真的自由了。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萧愁在一旁低下了头,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温乐忽然问道:“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在昨晚是故意演戏骗我?”
四师兄弟闻言相视一眼,随即轻轻一笑。
这个笑容,与昨夜里温乐在他们脸上所见的笑容完全相同。
四人同时道:“不是。”
昨晚他们四人相处时的愉快不是假,而是真。
他们四师兄弟在任何时候相处时的愉快,都是真。
温乐看着他们,许久许久。
一直皱着眉不说话的温师勉终于开口了,道:“乐儿,你先把解药交出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温师勉指的自然是温经尘所中之毒的解药。
温乐瞧了父亲一眼,随后立刻将视线移开,再次看向萧愁等人,话锋一转,道:“四大名捕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来让你们来对付我吗?威胁,还是利诱?”
萧愁即刻道:“都没有。”
温乐道:“都没有?”
萧愁道:“威胁,我早就已经受够了;利诱,也不可能诱得动我。我刚才已说过了,帮助四大名捕,都是我们自愿的。”
温乐仍然不解,追问道:“自愿?为什么?”
人群中霍然有一名穹空帮弟子开口道:“自愿就是自愿,哪有那么理由!四大名捕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如果不帮他们,也太不是个人了吧!”
萧愁这时淡淡一笑,也道:“他们当我们是朋友,我们当然自愿为朋友做事。”
温乐听完这句,眼中神情复杂,再没有说话,他举目望了前方乌压压的人群一眼,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良久良久,他道:“我输了。”
即使是计划败露,温乐亦存了东山再起的心思。然而听了刚刚萧愁那番话,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用了那么多办法,去控制人心,让无数江湖人为他所用,可到头来,他还是不如四大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