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情没有动手。
他的脸色此时很冷,似乎将手中蜡烛的火光也冻住,然而只见他轻轻一扬手,蜡烛瞬间抛出,空中一道白线,那一点微火点亮前方案上一盏铜灯。可蜡烛却并没有就此落下,相反继续往前行去,随之点亮第二盏第三盏铜灯。
屋中登时大亮。
旋即蜡烛稳稳当当落到一旁桌上,还燃着微火。
剑光一亮,郁旗霍地从塌上一跃而起,手上握住一把出鞘的剑,他道:“谁!”
说完这个字,他才看见房梁上的人。
房梁上那个如冰月般孤清冷傲的白衣青年,居高临下,坐得笔直,清秀的眉眼里却带着一丝杀气,一字一句道:“我是捕快,我来擒你归案。”
郁旗拧起眉头。
无情冷冷道:“你可以先出招,我给你这个机会。”
冷静,平静,极度的自信。
郁旗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更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瞬间厌恶起了对方这般藐视自己的态度,二话不说,即刻挥剑刺去。
无情在等他。
等他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突然间,一把飞刀从无情袖中扬出,登时飞进郁旗右手手腕,血花四溅,一股钻心的疼猛然袭来,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地,房梁上白色衣影一闪,无情一指已瞬间封住郁旗穴道。
可是,当郁旗抬起头时,他发现白衣人仍坐在对面的房梁上,似乎动也没动,仿佛一尊满是杀气的观音像。
一招。
即使在郁旗清醒时动手,无情也只用了一招即结束战斗。
郁旗终于猜出了白衣人是谁。
但他自己却不能再动了。
郁旗叹了口气,开口道:“现在是浮生楼防守最薄弱的时候,被你钻了空子,我无话可说。但你以为你抓了我,你就能制服整座浮生楼,制服浮生楼所有人吗?我不妨告诉你——”
无情打断道:“你的话太多了。”他的声音却如冰刀一般寒冷,“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等我需要你交代了,你再说不迟。”
押着郁旗走出阁楼的时候,离无情与追命分别已有了半个多时辰。楼外空地,夜幕星空,辽阔得无边无际,只见十几个孩子坐在一起,而追命在他们中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逗出他们的笑颜。
无情立刻停了下来。
同时,他弹指往身后一点,当即封住郁旗哑穴。
郁旗发不出声音,也就没有一个孩子发现他的存在。
追命却在此时偏偏头,视线转向正中最奢华的那座阁楼的大门里,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喝了一口酒。
一个孩子忽然忍不住问道:“你说,明天萧大哥会来见我们,是真的?”
追命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那孩子犹豫道:“那楼主……”
追命笑道:“你是说郁旗?他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永远都不会。”
是夜同时,萧愁已策马在了前往浮生楼的路上。
而许州,一大批捕快衙役集合完毕,跟随铁手和冷血出发。
一个时辰前,铁手和冷血审问了温象等人,或许是因为任别空的死,令受审的人彻底绝望,这次的审问很没什么波折。
这次的行动声势也颇为浩大。
铁手与冷血各骑了一匹高头骏马,马儿毛色黑得发亮,隐于夜色之中,他们两人着白袍白衣,身姿挺拔,短短一会儿时间,已连剿了回仙教两个隐秘据点。
顺利,十分顺利。
因此铁手和冷血还能在马上,与一旁囚车里的人聊上一会儿。
铁手朝着温原打了一个招呼,道了一声:“温六公子。”随即才又问道,“铁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温原不耐烦道:“你还想要问什么?”
铁手平和道:“你背叛老字号的理由。”又道,“温象背叛老字号是为了他的父亲,那么你呢?你在温家的地位足够高,也没有谁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背叛老字号?”
温原不屑道:“什么为什么?大丈夫生在世间总要做一番事业,教主圆了我的心愿,我当然愿意跟着他!我要千百年后的江湖武林,仍然记住我的名字!”
冷血闻言冷了冷眉眼,却不言语,右手依然勒着马缰前行,而腰间的剑纹丝不动。
铁手道:“不在乎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温原道:“不管是哪种,总比默默无闻来得好。从前晋一朝桓宣武不也是这样说吗?”
铁手道:“桓宣武北伐战功赫赫,非是一般人可比,即使如今提起,他也功可流芳。若是阁下也能抗金以御外侮,那铁某便敬你是真正的大丈夫。但,阁下而今所作所为,与大丈夫三字可是相去甚远。”
说完以后,他也不管温原脸色如何,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温象,似乎打算接着说什么。
温象冷笑道:“你不会是也想问我为什么背叛温家罢?就是你刚才说的理由,你说得很对。”
这时,他们谈话的这时候,前方不远,已快到达回仙教第三处据点。
冷血下了马,道了声:“二哥,我去。”
铁手想了一想,微笑道:“好。小心保重。”
冷血点点头,带了些许捕役同行,遂一齐离开。
铁手这才继续看向温象问道:“在下想要请教的事,正是有关令尊。不知令尊当年究竟犯了老字号何项禁令,才会被温太爷关入地牢这么多年?”
温象道:“你会不知道?”
铁手道:“倒是曾经听过一些传言,那是因为数年前令尊与温连洛以毒术相斗,温连洛死在令尊之手,令尊才被温家太爷以同门相斗的罪名判了数十年的□□——在下想知道,这个传言有几分真和几分假?”
温象哼道:“什么同门相斗?我们温家可谁都不是善辈,老字号这些年同门相斗还少了吗?真的都要管,温师勉他管得过来?无非是因为温连洛是他的亲信,他为了替自己亲信报仇,才报复了我爹!我凭什么要替这样的——”霍然,他的话停住。
不远处两声惨叫传入他的耳中,令他不由得一怔,也一惊。
铁手毫不意外,他猜得出那会谁是的惨叫。
更清楚冷血的战斗已经开始,只会有胜,不可能有败。
铁手道:“你继续说下去。”
温象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这样。”
铁手也不勉强,也不追问。他坐在马上,等待了一会儿,不久,前方拐角处一个白色身影终于出现,青年腰间的剑有血,脸颊上也有血滴,但他的精神气仍然如同黎明的第一缕的光。
见到冷血,铁手即刻下了马。
冷血走上前去,停在铁手面前,道:“解决了。”
后续的事情处理,都交给了其他捕快衙役。
这回,冷血没有杀人。
这些年来,他的剑练得越久,与人对敌的次数越多,便越能将他的剑使得随心所欲。
这回,他也没有受伤。
剑上的血,脸上的血,都是敌人的。白衣上亦有几滴血,但不明显。
铁手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冷血道:“二哥,我没受伤的。”
铁手道:“我知道。”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冷血脸颊的血滴,擦了一个干净,这才笑道,“我们走罢。”
第236章 第 121 章
花开得艳了,翠叶更长了,天气比之前热,回仙教在江湖上似已风流云散,再无一点痕迹。
萧愁快马加鞭赶到了浮生楼,确定了所有楼里所有少年孩童的人数,无情和追命才将一直保存在身上解药拿去,为这些孩子一一解了毒。而后,趁着天色明亮,他们借用了附近驿站的马车赶路。
路上,自有萧愁安抚着那些孩子——他们对萧愁的信任超过任何人。郁旗在无情和追命的审问之下,则不得不交代全部。
因为回程不急,慢悠悠回到许州之后便听说了回仙教覆灭的消息。
一切风波似乎归于平静。
四大名捕同行在林荫的小径里。冷血听了无情与追命所言,道:“郁旗果然是李潜飞所述当年故事里的那个人。。”
但,当年无论是谁都不知道的一点,郁旗出生于一个窃贼世家,学了些武功轻功,自小便以偷盗为生,也不晓善恶是非,被温合铗绑架以后,他自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那日温长逸突然出现,令他见识到了涤魂决的神奇。一个念头突兀地在郁旗心中生起,如果能够拥有涤魂决,是不是世间所有人都能为自己所掌控?从小练就的偷窃本事,让郁旗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温合铗,带走了涤魂决之毒与解药。
那时,温合铗所中的毒仍未解,而郁旗正是利用了这点,指令温合铗想办法配出涤魂决的药方。
最后,再杀了他。
铁手闻言叹气道:“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
一个十余岁的年,能生出这般恶毒的心思,并且付诸行动,未免让人太过叹息。
追命喝了口酒,道:“二师兄,这些年我们办的案子,像当年郁旗那般年纪大的凶手,也不少了。”
铁手喟然道:“我是在想,若郁旗少时能换个环境长大,或许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