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小酒馆里卖的葫芦自是一般,然而出门在外本就不须有那么多讲究。
无情选了一个最大的,递与追命,方道:“送你的。”
追命接过,笑道:“难得赚到大师兄的便宜,多谢,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付了酒钱,旋即与二僮一同出了门。
第206章 第 91 章
三四月的山,绿意中透着色彩斑斓,有小灰兔在草丛之间跳跃而过,轮椅“燕窝”的车轮沾上了绿叶与泥土,带着春的芳香。四人缓缓向着温原如今的住处前行,并不十分着急。
守卫大望谷的温家弟子们在南坡有他们专门的居所,只因温原不喜与人群居,遂特地建了一处单独的临时住处,便在丛林深处。
越往前行,白雾越浓。
草木清新的气息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一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恶臭。陈日月与叶告猛然闻到这种味道,一齐捂住嘴巴,差点没发呕。
追命眉头一皱,道:“你们两个出去,不要进来了。”
这句话说得太过严厉,陈日月与叶告只能一边捂着口鼻,一边点点头,往后退了。
而无情与追命继续前行,脚步与轮椅木轮踩在泥糊糊的地面上,四周树木越多,恶臭的味道便越浓郁,令人只觉心慌气紧。雾里有毒——追命蓦地停下脚步,即刻凝定心神,暗运内力,才将这股恶感勉强压了下去。
以往年岁,无情与追命两人亦是常常奔波于深野山林之中,遇到瘴气,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两人才能在此时瞬间分辨出,这不可能是天然的瘴气。
当追命心跳渐渐归于平静,他捏了捏手心的汗,这时,一阵轻微但极度不平的喘气声才传到了他的耳内。
追命低下头,只见无情的胸口在微微起伏。
毒气强烈,连追命都难以抵抗,更何况毫无内力的无情。
追命道:“大师兄,这是‘销魂’?”
无情咬紧牙关,强忍下一阵阵欲要呕吐的感觉,随即才点点头。
老字号温家的独门之毒:“销魂”——无情解不了它,追命也解不了它。
追命的目光不离无情,沉吟一瞬,低声道:“大师兄,我们分头行动——”这言下之意便是干脆只他自己一个人进入密林。
无情屏住呼吸,闭上双眼,缓缓道:“温原在此处布下‘销魂’,在你看来,目的何在?”
追命道:“自然是他不想让人去他的住处。”
无情道:“既然如此,我岂有不进去的道理?”
追命闻言这才舒展开眉头,笑道:“好。”
既然无情想要去一个地方,追命相信,任谁也拦不住他。
无情想了一想,却是转过头看向追命,问道:“你能进去吗?”
还在树林外围,毒气已如此严重,若真到了树林深处,凭追命的内力也不一定能够抵抗。追命刚欲另想个法子,无情已开口道:“你和我坐在一起。”
追命不明所以,怔了一怔,并未行动。
一阵风将雾中毒气吹得更近,无情仿佛是再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呼吸越发急促。
见此情景,追命这下再不犹豫,即刻坐到无情的身边,轻声道:“大师兄。”
无情这时依然没有声音,只立刻一拍轮椅机关,随即便听见“波”的一声,轮椅的四周瞬间升起一个透明的罩子,将无情与追命都包裹其中,而毒气也在顷刻之间被屏蔽在外。
再次驱使轮椅前行,四周的毒气丝毫传不进无情与追命的口鼻。
追命颇为好奇地打量起了这个透明罩子,笑道:“大师兄,这是什么?”
无情听见了却没有出声。
追命奇道:“大师兄?”
无情默然了一会儿,总算答了,道:“杜雷氏□□,是用羊胎衣所制。”
追命道:“是你新研造的防御机关?”想了想又笑问,“杜雷氏?这是什么意思?”
在追命的印象里,他从未见无情用过一次眼前的防御武器,于是想当然地,他自然以为这是无情才刚刚研制出的新形防御武器。可是,他忽然看见,无情竟在下一刻摇了摇头。
又过片刻,无情才道:“三师弟,你可还记得杜夫人与雷夫人?”
追命道:“你是说歌舒伯父府上的杜夫人和雷夫人?”
无情颌首道:“这罩子最早便是杜夫人与雷夫人所制,因而才有此名。我少时外出探案,世叔担心我遇到危险,所以特地请教了歌舒伯父,为我在‘燕窝’与‘红颜’里各安上了一个罩子。”言语中,他仍不乏对诸葛先生的尊敬感激。
追命对自己不懂的事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完点点头,随而接着问:“大师兄,我似乎记得杜夫人和雷夫人并非江湖中人?”
无情道:“是。杜夫人与雷夫人当年研制此物,另有作用。”
追命道:“什么作用?”
无情道:“我当时不知。”
追命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此时终于对无情三缄其口的态度起了浓厚的好奇心,偏偏头,注视着无情,笑问道:“你当时不知……那你现在,是知道了?”
无情面无表情道:“三师弟,你有没有察觉到,毒气淡了?”
这一阵谈话,他们已快走出树林,雾里的毒气也随之越来越淡,不过多时,无情与追命已可看见树林外的一片开阔土地,在一株杨树边,有一处独立木屋。
无情再次双手一拍机关,包围着他与追命的透明罩子刹时降落而下,收回到了轮椅之中。
追命从轮椅座位上站了起来,一面喝了两大口酒,一面凝望着前方那座木屋。
屋中传来歌声,一首小调。
此时的太阳很亮,阳光照在屋前的一株银杏树上,有风铃似的泉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与木屋中的歌声做了伴奏。追命靠着身后一颗树,颇有些享受地沉浸在这阵歌声里,连方才对杜雷氏□□的疑问也抛在了脑后。
听音识人,歌声的主人必然是一个姑娘。
直到歌声渐渐停止,无情转首望向追命,笑道:“你很喜欢?”
追命点点头道:“这歌的调子不错,以前曾经听到过一次。”
这时候,无情已敲起了门。
无情敲门虽不重,但也不轻,门内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可他很是敲了一阵,都不见任何人开门,只闻房内些许动静——有人轻轻踱步的声音,从中透露出脚步主人的微微紧张。
又是好半晌,木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少女。
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着一袭淡绿色衫子,面容姣好如三月初开的春花,直立门前,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无情与追命两人;而她的腰间,还藏了一把短剑。
短剑长度与匕首差不多,贴在少女的腰间,无情与追命却一眼看了出来。
少女的视线忽然停在了无情的轮椅上,退后一步,问道:“两位是?”
无情答道:“过路人,想请姑娘借两碗水喝。”
少女笑道:“过路人?你们是怎么过了这条路的?”话中似是意有所指。
她的笑容很明媚,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可眼神中想要掩饰的紧张却瞒不过无情与追命的眼睛。
追命一笑,不答反问道:“姑娘是采云乡的人罢?”
少女神色一凛。
无情亦抬起头来看向追命。
追命接着笑道:“姑娘刚才的歌很好听,是采云乡才有的小调,我多年前曾去过一次采云乡,一闻天籁便不能忘却。”
乡间小调,说不上什么天籁,可追命的记忆力很是不错,他听过的东西很少忘;而四师兄弟中,又属他的江湖经验最多,走过的地方也最多,是以能够立时猜出少女的家乡。无情去过地方虽不比追命多,但天下之广大,皆存在在无情的脑子里;他很清楚,采云乡,正是鱼雁山庄庄主杨齐的老家。
少女道:“两位过路人贵姓?”
追命道:“我姓崔,行三。这是我大师兄。”
少女的眼睛蓦地亮了,歪着头对方看了一会儿,随即道:“想要喝水,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倒。”
追命也不客气,连声谢谢都没说,话锋一转率先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少女原本已转过了身,闻言顿步,回头一笑道:“我姓杨。”
太阳的光辉稍稍淡了些,黄澄澄的仍令人觉得温暖,无情与追命便沐浴在阳光下,等着少女再度露面。等待的时间不短,他们两人倒有耐心,追命喝喝葫芦里的美酒,无情凝神看着轮椅里的机关,似思虑有何改进之处,再长的时间也飞快过了。
少女端着两碗白水走了出来。
这一次,她没说什么话,径直将碗递给了无情与追命,旋即转身回屋,立刻关门,瞬间不见其背影。
追命想要开口说的话咽在了嗓子里。
呆在原地一会儿,追命忽苦笑道:“本来以为她会请我们进门坐坐的。”
无情取出碗底下方的一张写满字的纸,淡淡道:“有水喝,你还不满足吗?”
追命叹道:“是白水啊,一点味道都没有,也只有二师兄喜欢喝这个。”他同样用手指捏出一张白纸,在无情眼前晃了晃,“不过这玩意,似乎倒是比酒和水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