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寒风吹不倒无情。
无情的腰很直。
萧愁见无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刚才那是……是中毒?”
无情冷冷道:“还没有人可以让我中毒。”
萧愁一笑道:“是我想多了……那你刚才是……”
无情淡淡道:“哮喘。”
萧愁恍然大悟。
方才无情的样子确与哮喘发作时的症状一般无二。
萧愁问:“为什么不治?”
无情道:“十几年的病,要治早治好了,现在还浪费这个时间做什么?反正死不了人。”
萧愁表情复杂,半晌道:“还是该想办法治一治的。”
无情漠然道:“治好了这个,顾不了其他,不如把时间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我们该走了。”
说着拍地,正欲再度凌空而行。
萧愁道:“等等。”
无情看向萧愁。
萧愁也看无情。
哮喘发作起来的滋味比起涤魂决如何呢?萧愁不知怎的突然便在心里想起了这个问题。曾经,萧愁以为,在这个世上,会忍着巨大痛苦的同时做事情的,只有自己与自己的兄弟们。直到此时此刻,萧愁才忽然懂得,原来不止的,原来在这个世上会忍着巨大痛苦的同时做事的一直不止自己与兄弟们。
只不过,他与他们,所做的事从来不同。
萧愁道:“休息一会儿罢。你不累吗?”
无情平淡道:“我不累。你累?”
萧愁苦笑道:“我累。我去找点木柴生火。”
山里有小动物奔跑的足迹,风吹着叶子打旋,只是无声。直到这会儿红色的篝火燃起,响起噼里啪啦,才给这寂静的夜平添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篝火很温暖,无情与萧愁坐在火边。
萧愁合眼,打坐运功调息。
无情笔直坐着,望前方树林,默默沉思。
尽管此时无情的身体同样需要内功调养,然而无情既无内力,亦不懂武功,打坐运功这种事他不是不愿,只是不能。
无情仍是有事做。
右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无情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不是山水风景,更非人物肖像,只不过是一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线条与圆圈。
萧愁调息完毕,睁开了眼睛。
无情还在画。
这是无情休息的方式。
萧愁见状十分奇怪,正想开口询问,却又怕打扰无情的思路,只好专注地看着地上图形,渐渐地萧愁的眼睛忽然睁大。
无情道:“常飞龙是你杀的?”
萧愁眉头一跳,片刻道:“是。”
无情道:“他的阵法,你学到手了?”
萧愁道:“我只会布那一个阵法而已……常飞龙是我杀的,是我欠了常家人的血债,那个阵法我本永不想用,可是那年我……”顿了顿,又问道,“你这会儿画的就是这个阵法?你怎会这般清楚?”
无情不答,又沉吟微时,枯枝在地上添了几笔,随而问道:“若要破阵,这样能行吗?”
萧愁低下头,看了许久,长叹一声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本事。”
无情扬唇笑了。
倒不是因为萧愁的称赞。
他从看到此阵之时起便开始思索破阵之法,费了这么长时间的脑力,终于成功,心中自然生起了一种愉快与兴奋。
就像铁手寻到一册古籍孤本,追命喝到一坛陈年佳酿,冷血与一名高手比武。
那一种愉快与兴奋。
另一处,同样是后半夜,追命将唐崇等四人踢了出去。
一脚,同时踢四人,踢的力度很重很重,四声惨叫瞬间响起。然后,追命坐在围墙之上,语音悠然扔下一句:“你们要是再不离开,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和他们四个一样,一模一样。”
无数冷箭向着追命射去。
追命挥挥手,像一阵风似的消失无踪,箭都射了个空。
回到院子,追命负着手,先冲着薛纲问了一句:“薛帮主,贵帮有藏酒吗?”
薛纲正在思考追命的计划究竟可行否,闻言一怔,道:“厨房里有几瓶,三爷你……”
追命扬起酒囊一摇,笑道:“不好意思,酒喝光了,薛帮主不介意请我喝两瓶罢?”
江湖传言,四大名捕中的追命三爷有一身酒功,喝得越多,功夫越高。薛纲一想到这点,二话不说,立刻吩咐了弟子前去厨房给追命拿酒。
追命拿到酒,心情十分愉悦地靠在树边,一边喝一边想:这回出门运气倒是挺不错,喝的酒不是大师兄和四小送的,就是其他人送的,总之自己没有花过银子。
喝起酒来,时间过得也挺快,至少对于追命而言。而觉得时间缓慢的,是薛纲,是其他穹空帮的弟子。
快与慢,不过由心而定。
他们终于等到天边燃起了烟雾。
追命一腿踢开了穹空帮的大门。
浩浩荡荡的人群,排列整齐,如一个牢不可破的铁甲车,在追命的带领之下,径直走出大门。
“你们竟然还敢出来?”何火冠见状一怒,唰的长剑出鞘,“这一回,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随着他的手势,每一个人的手中都亮起了兵器。
无数刀光与剑光,比天上的月光与星光还要亮。
势如破竹。
势如破竹的人当然是追命与众穹空帮弟子,如今至少一半的人在心中存了怀疑,虽未全信,可因为这一点点的怀疑,他们出手也留了余地,不再像之前那般拼命相搏。穹空帮弟子未敢恋战,只冲过去。
每冲一步,发出一声呐喊,气势如虹,声声震天。
追命在前开路。
何火况不敢相信,才这么一会儿时间,自己这边的人的战斗力竟突然弱了这么多,他全然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的穹空帮弟子在追命的带领下冲出了包围,越走越远。
寒风夜里的土地庙,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大家肩挨着肩,竟觉出闷热。
更烦躁。
而今有家不能回,一众人坐在庙里,都交头接耳讨论起了下一步的行动。讨论到最后,所有人仍是抬头将目光投向了追命。
土地庙是追命选的,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一,此庙位置隐蔽,附近道路曲折复杂;二,追命在另一条留下了引人误导的踪迹。
追命的追踪术,要追人容易;要摆脱他人的追踪,同样轻松;要带着人摆脱他人的追踪,还是不难。
追命此刻坐在房梁上。
如此一来,就不觉拥挤,他还可以躺着,然后一口一口喝酒,时不时往下看看唉声叹气的人们。
“都出来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还这么死气沉沉的?行了,打起精神来罢!之前闹了那么久的鬼,也没让你们崩溃;现在知道是人,反倒让你们怕了吗?”
这话让众人一怔,瞬间,他们挺起胸膛,眼里亮起光,重又恢复了精神气。
追命很满意众人现在这个状态。
光明与黑夜的战斗,永远都会存在,永远都不会结束。之后的路依然艰难,只用始终用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它们,才能够坚定地走下去,才能够取得胜利。
薛纲道:“三爷,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你吩咐!”
追命没有犹豫地道:“接下来我得先去找我大师兄。”
薛纲道:“需要我派多少人帮三爷的忙?”
追命道:“用不着,我大师兄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关于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我还得请教他。”说着笑了一笑,“而且薛帮主,贵帮的弟子也跟不上我的速度。”
后一句话是大实话,没有任何人反驳。
薛霜行忽然道:“三爷,无论如何请让我与你同行,我也想见一见大捕头。”
极萧索的长街,两侧的瓦屋破旧非常,追命与薛霜行走在这条街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月光同样照着前方不远处,一个卖夜宵的摊子,老板正在收摊。
追命与薛霜行走了过去。
薛霜行脚步声轻微,追命走起路更是无声无息,直到两人站到了那老板面前,那老板一抬头,唬了一跳,一声尖叫脱口而出。
追命笑着道:“老兄,你这儿都卖些什么吃的?”这句话是为了让那老板放下戒心,随即追命才接着问,“老兄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不会是因为我罢?”
老板松了口气,笑道:“只剩下一点饭和一点腌制小菜了,只够一个人吃的,客官你要吗?”又解释道,“客官不瞒你说,刚刚这儿才走过一大群人,腰边都别着刀剑,看起来蛮吓人的。所以我看到客官你才……嘿嘿,客官你别见怪。”
追命道:“饭,我带走。”想了想,笑问,“是吗?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街上走?他们去的哪个方向。”
老板给追命随手指了指左边,继而头疼地问:“光要饭不要菜吗?还有饭要怎么带走?我这儿也没有油纸包啊。”
追命笑道:“腌的小菜太咸了,清淡些的好,就饭罢。连碗一起,我多给你钱。”
夜风凉嗖嗖,老板卖出最后的白饭,正式收摊。追命将酒囊挂在腰间,一只手端着装饭的碗,继续与薛霜行径直往前去。
夜很静,长街很静,只余下追命与薛霜行两个人。
月光与星星很静。
薛霜行道:“看来他们都走了。”
追命笑道:“我们都走了,他们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薛霜行道:“我们该到哪里去找大捕头?”
追命侧过头,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薛霜行,忽而一笑道:“我急着找我大师兄,是应该。薛姑娘你呢?你为什么会对找我大师兄的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