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呈拱了拱手,笑道:“二爷四爷,你们怎么来了?还是在我们庄子住下罢——”话说一半,看见铁手怀里的聂宝儿,不由咦了一声,“这孩子是谁家的?他这是怎么了?”
聂宝儿这时已难受得开始乱说胡话,这般模样,不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正常。
铁手也来不及叙礼问好,当下便问道:“铁某就是为了这孩子来的,敢问孙兄,可知城里哪家医馆的大夫医术最高明?”
孙呈回头望了那老者一眼。
那老者此时已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他们身边。
孙呈趁着那老者还在走路,小声道:“二爷四爷,真是巧了,今儿我们庄有位兄弟受了点伤,所以特地请了大夫来庄。就是那位刘大夫,虽然医术是不及李大夫高明,可也是我们陈州数一数二的名医了。”
倒数第二句话他当然没让那位刘大夫听见。
很幸运的巧合,铁手与冷血闻言本觉欣喜,可片刻之后,眉头忽皱。
冷血问道:“贵庄那位兄弟的伤严重吗?”
铁手续道:“我们不敢耽误贵庄兄弟的伤情,还是请孙兄推荐一家医馆罢。”
孙呈忙忙摇头道:“用不着用不着,二爷四爷也该知道,我们都是江湖人,受点伤算什么,一时半刻死不了!我看这孩子的病好像很严重啊,就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这话有道理,铁手与冷血便不再拒绝。这时候老者已走近了那孩子,还未待旁人说一个字,他已失声道:“聂宝儿?”
铁手与冷血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问道:“刘大夫认识他?”
老者道:“当然认识,陈州干我们这行的,谁不认识他?”一面说,一面已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聂宝儿的腕上,半晌后不禁叹气摇头,“我就说,他这是绝症,哪里能那么容易治得好。”
将老者前后两句话联系起来,铁手与冷血隐隐猜出了一些事,但铁手仍是试探性地问了问:“刘大夫以前为这孩子治过病?”
老者点了点头道:“我以前就说过我医术低微,这孩子的病我根治不好,现在还是这句话。不过减轻他的病痛没有问题,进房间罢,我为他扎几针。”
话落以后众人不敢耽搁,立即进了庄,孙呈忙吩咐家丁准备好房间。在路上,铁手与冷血才问出了那老者之所以认识聂宝儿的缘故。
确如老者所言,陈州城的大夫没有一个不认识聂宝儿,他们都为聂宝儿看过病。而聂宝儿的病乃是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他出生起就三天两头地头疼晕厥或四肢无力,只能睡在床上不能动。聂直梧有的是银子,为了让自己唯一的孩子好起来,他不惜砸下重金,请来所有的大夫甚至包括别地的名医,却在所有大夫的口中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聂宝儿得的是不治之症,活不过七岁。
这样的诊断让聂直梧与裴微怎能接受?他们一次次延请名医,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去年的一天,聂府突然派出家丁,挨个到了所有医馆,告诉了所有大夫:聂宝儿的病已然痊愈,现在与正常孩子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庸医差点误了他的病情。当时很是将刘大夫以及其他大夫羞辱了一番,不过但凡医者大都宅心仁厚,心中虽觉奇怪,可也很欢喜聂宝儿能健健康康活下去。有几位医者提出想要见见那名治好宝儿绝症的大夫,没想到却被直接拒绝。
如今的事实证明,聂宝儿的病根本就没痊愈,老者并不因此幸灾乐祸,反而叹道:“我见过这孩子几次了,是个好孩子。我倒希望他的病是真的治好了,就算说我是庸医,那也没关系。”
讲到这里的时候,老者已为聂宝儿扎了几针,只见聂宝儿的脸色渐渐好了一些,人却再次睡着。
冷血道:“他怎么又睡了?”
老者道:“让他睡会儿罢,一个时辰左右就会醒,到时候他不会再难受了。”说着苦笑,“治标不治本,我也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
铁手沉思半晌,道:“他现在的病真的是之前的病没有痊愈?”
老者睁目道:“怎么?你怀疑我骗你?”
铁手摇头道:“刘大夫言重了,我相信您的医术。”
老者见铁手和和气气的样子,倒为自己刚才的怒问感到羞愧,可忽然疑惑起来,仔细打量了铁手与冷血几眼,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是聂府的人啊?你们连宝儿之前的事都不清楚吗?”
铁手毫不慌忙,徐徐道:“我们是才来聂府的,今儿小少爷发了病,聂先生着我们带小少爷出来看病,我们确实不清楚以前的事情。”
老者依然奇怪,道:“看病就去医馆啊,为什么来这儿?”
铁手笑道:“我之前也这么问了聂先生,他说这儿的大夫都治不好小少爷的病,而鱼雁山庄走南闯北,消息最灵通,说不定有些办法,所以着我来问问。孙总管也知道这事,是罢?”
孙呈一愣,道:“哦,是的。”
老者给鱼雁山庄的弟子看病疗伤也有过两次了,相信鱼雁山庄的人品,见孙呈点了头,便也不再怀疑铁手与冷血。
可铁手显然说了谎。
铁手尊敬老者的医德,本不愿对他说假话,可这一系列发生的事太过复杂,老者根本不会信,万一他跑去了聂府将他所以看到的告知了聂直梧,连累了鱼雁山庄可就糟了。即使老者会信,这么多事解释起来也太浪费时间,权衡之下,铁手发觉说个小谎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孙呈看得目瞪口呆:都说铁二爷是从不妄语的正人君子,原来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比自己还厉害啊。
冷血站在床边,低着首,目光只看向聂宝儿。
没空也没心情去想其他事,冷血此刻一直回想着老者方才的一句话,忍不住轻声问道:“他真的活不过七岁?”
老者点头叹气。
铁手问道:“他今年六岁了罢?”
老者继续点头叹气。
冷血将目光投向了铁手,铁手的面色很有些凝重,于是冷血的脸色亦沉了下来。心情很有一点难过,为了这个才相处不到一日的孩子。就算这么年捕快生涯,他们早见惯了死亡,早见惯了好人的死亡,然而一听到有不该死的人生命走向终点,他们仍然总会忍不住有些许难过。
血永远是热的,心永远是软的,他们永远做不到铁石心肠。
冷血抬起头,不死心地问道:“这世上就没一个大夫能治好他的病吗?”
老者摇了摇头,道:“他自出生就带着这病,到而今已有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为他看过病的大夫不知有多少,如果能治好,还用等到现在吗?”
铁手忽问道:“李大夫为他看过病吗?”
老者道:“李大夫?哪一个李大夫?”
铁手道:“就是京城山水李家医馆的李潜飞李大夫,不知刘大夫是否与他认识?”
老者恍然道:“是他,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的医术甚好,实话实说比我的医术好,可喜他人还那么年轻。但我前两天听人说他犯事了,成了刺客?唉,我是不信这事的,他不但医术好,医德更好,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什么反贼呢?”
再次听到了其他人对李潜飞的称赞,铁手与冷血对视一眼,坚定了心中想法,一定要在任别空之前找到李潜飞。
冷血继续铁手的问题,道:“李大夫有给宝儿看过病吗?”
老者道:“有的,京城有不少大夫都给这孩子看过病。聂直梧承诺谁治好了这孩子的病,他就分给谁一半家产,其实我和李大夫都是不屑这个的,不过……对这孩子的病,我们都束手无策。”
铁手与冷血沉默了。
听到这里,连一旁的孙呈都觉不忍心,道:“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啊……”
老者收了自己的针灸包,霎时间想到什么,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活的年纪越大,见到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越多,所以我现在也不敢断言这世上没人能治聂宝儿的病。就说前些日子,我见过的那位大夫,医术便很是不凡,却不知道和李大夫比起来怎么样,但肯定比我高多了。你们可以去找找他,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估计还是悬。”
不能抱太大希望总比什么希望都没有要好,冷血闻言便不禁绽开了笑容。
铁手喜悦道:“那位大夫尊姓大名?现在何处?”
看他们的表情,仿佛聂宝儿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一般。只有孙呈感到奇怪,他已从老者方才的话里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他更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在之前对铁手与冷血做过什么。
老者道:“他不是陈州人,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他要治一个人的病,药引是一株药草,只能在陈州的一座山上采到,他采药的时候我无意和他碰上的。他好像是住在敬全镇,在哪一家医馆我倒是不清楚,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他医术那么好,应该不难打听到。”停了挺又笑着说,“我之所以忽然想到他,便是因为我碰到他之时他正在给一个小姑娘治病,那小姑娘看个头应该跟宝儿差不多大罢。说起来好笑,一个小孩子,还整天蒙着面纱,不让人见她的样子。”
冷血道:“那位大夫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他说他叫温久危。”
孙呈登时呀了一声,道:“温久危?老字号的那个温久危?”
铁手问道:“温久危?这位温大夫名字中久危二字可是长久的久,安危的危?”
老者奇道:“是啊,原来你们认识他吗?老字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