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川的剑势一停,一转。与此同时,秦百岩的长剑攻向了铁手下盘。
冷血不在意。
二师兄与他并肩,他便信二师兄的本事。秦百岩交给铁手,他只须胜了风平川。
一对一,最公平。
秦百岩的剑招带了内力,攻势雄厚凶猛。
秦百岩是大盗,是高手。
大盗善赌,高手眼准。他赌了铁手的伤势尚未恢复,内力一时不济;看准了铁手一身功夫的弱点就在下盘。
秦百岩赌对了,看准了。
但铁手,不接他的招。
铁手退。
秦百岩进一招,铁手退一招。
直退了有十余招,秦百岩怒气愈来愈盛,出剑愈来愈猛!
“大名鼎鼎的铁手名捕,就只会往后退吗!”
大罡绝剑!
秦百岩出了一招大罡绝剑。
剑法中最为汹涌澎湃的一招。
秦百岩为了学会这一剑,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一招出,他要一招败铁手!
铁手终于出手了。
极为平淡的一掌。
每个修习掌法的人入门时都会学习的一招。
铁手一双肉掌接住了秦百岩的利剑!
四两拨千斤。
铁手的内力刹时涌向秦百岩。
秦百岩大罡绝剑的功力亦同时袭向铁手。
两人嘴角同时流出血来!
停手。
停剑。
好一会儿,秦百岩喘着气,苦笑道:“我错了……好、好一个以退为进……”
铁手道:“承让了。”
秦百岩道:“你可以再多退几步的,这样你受的伤会更轻。”
铁手道:“可能,是我想尽快解决这场战斗。”
秦百岩道:“不,你只是觉得再退,他就会退出你的保护范围之内。”手指的方向是叶绪。
铁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微笑道:“你这样说,也算罢。”
两人在说话,也在恢复精力。
那一边呢?
剑快。
冷血和风平川的剑都快。
两柄快剑。
一者若光,一者如电。
风平川使的是玉连环剑法。
不但快,更为繁。
一环连一环。
破得了这招,绝破不了下招!
昔日长阳派的剑阁长老就是死在他这套剑法之下!
冷血没有剑法。
冷血没有剑招。
冷血的剑,只有四个字。
——快、狠、简单。
无形破有形。
无招破有招。
冷血一剑刺去,不管风平川的剑舞成什么花样,他只一剑刺向风平川的面门。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风平川的剑刺到了冷血的心口半寸处,冷血的剑也刺到了风平川的眉心半寸处。
风平川避,冷血不避。
冷血不怕死。
你要怎样与一个不怕死的人比勇气?
一把剑,失了勇气,亦失了它的威力。
可风平川不在乎。
冷血破了他一半的剑招,他剑招的最精妙处却还在其后。手腕一抖,剑花成圈儿,千变万化。
正待风平川施出下一招,倏然只听一旁一声喝!
铁手和秦百岩一招比过,两者皆伤。
黑白无常相望一眼,不甘心地握紧拳头,转身飞出丈远!
这种情况下,还对付不了铁手和冷血——不走何为?
于是,黑白无常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铁手回头望一眼叶绪,冷血转首望一眼铁手和叶绪,两人都按捺下追捕的心。
“下次见面,决生死。”
呼啸的风中,冷血的声音低沉。
远处的黑白无常听见了。
天暗了。
冷血一面快步走到铁手身边,一面道:“二师兄,你……”
铁手摆了摆手,道:“去看看他。”径直走向独眼人。
独眼人的面色和方才已是大不相同。
黑色,越来越黑。
这是中毒至深的表现。
铁手未有犹豫,抬手便要再次为独眼人疗伤。冷血的动作比铁手快,霎时已抢在铁手前头,手掌贴于独眼人后背。
冷血沉着脸,道:“我来。”
不管多么不情愿,冷血清楚:眼前的独眼人暂时还不能死。
冷血的内力却不管用。
黑白无常早给独眼人喂了毒,一闻香气引子,毒入肺腑 ,就算铁手和冷血的内力加在一起,也是不管用了。
“别、别费力了……”独眼人声音微弱道,“我、我告诉你们……帮主下令,只要帮中人见到那个孩子……无、无论多大代价,杀了他。我们镖局……秦、秦州的官老爷们平时贪下的银子,要、要转移,都是让我们镖、镖局……”
话未完,独眼人头一偏,没了呼吸。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独眼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了出来。
虽然还是不曾说完,然而余下的话,铁手和冷血可以猜得出来:秦州大小官员所贪的银子若要转移,都由雷武镖局以送镖的名义护送。
难怪雷武镖局会那般有钱,恐怕那些银子里也有他们的一小份。秦州官府与江湖门派的勾结,实已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
冷血先将这些事放在一边,转头看向铁手,道:“二师兄,你的伤?”
第二次所受的伤远比第一次更为严重。铁手苦笑一声,道:“若再来个高手,我可真就没法子了。”
冷血的眉头一紧,片刻,他握住铁手的手,道:“二师兄,还有我。”
他的神情充满紧张不安,没有丝毫的掩饰。铁手看着他一副似乎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和“二师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眼神,不由微扬了唇角。
铁手从容一笑,道:“不过,给我一天时间,我可以恢复。”
冷血半天等不到铁手开口,心中正自惴惴,闻言微微一怔,继而闷声道:“二师兄,那你刚才是在吓我吗?”
是你自己想多了吧?铁手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未待他再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带着愧疚的声音:“是不是我连累了你们?”
铁手和冷血恍然惊觉自己怎么把叶绪给忘了。两人转过头去,只闻叶绪又歉疚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铁大哥受伤的,是吗?”
冷血道:“这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铁手道:“害我受伤的人有三个,你也看到了。他们一个死了,两个跑了,小兄弟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是怎么回事?”他温和地笑一笑,“这是个罪名,搞不好是要进牢房的,切莫随便替人顶罪。”
最后一句话,终是让叶绪禁不住破涕为笑。
冷血续道:“至于连累一说,方才你也听到了我们的话,我和我师兄既为捕快,保护无辜百姓,是我们的理当所为之事。而且,没有你,那些人,我们迟早也要会上。”
铁手接道:“这是于公。还有于私,我们刚才可是接了你的镖,不保护好你,怎么对得起你给我们的钱?”
叶绪哪能听不出来对方对自己的安慰,他只是有点搞不清的铁手话,愣着道:“我给你们的钱?”
一连串的变故,让叶绪已一时忘了那一枚铜板的事。也难怪,一文钱,算个什么钱呢?
可叶绪的话才落,铁手就拿出了那半枚铜板。铁手望了冷血一眼,冷血心领神会,摸出另外半枚。合在一起,铁手道:“你给我们的。”
叶绪又觉之前那股暖流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铁手走去雷大通的尸体旁,在其衣袋里搜出叶绪的玉佩,交还叶绪,笑道:“现在,我们不再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了。无论因公因私,你的事我们一力担下。”停了片刻,语音一变郑重,“所以,我们想问你一些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叶绪努力点头道:“你们想问什么?”
冷血道:“事实的真相。”
叶绪老半天不吭声,许久才反问了一句:“你们是捕快?”
铁手道:“是。”
叶绪道:“秦州的?”
冷血道:“京城的。”
叶绪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句话不停顿快速出口:“我告诉你们,你们看到的韩徵他……他……”
说到最关键处,叶绪骤感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铁手和冷血登时脸色一变。铁手即刻道:“你不要再说了!”
叶绪虚弱道:“我要说……韩……”
他的脑袋愈觉晕眩,铁手立即出手,蓦地一点叶绪的昏睡穴。霎时间,只见叶绪身体一歪,闭眼倒下。铁手扶住了他。
雪花打着旋,万籁俱寂,空气中只余一片沉默。
冷血给叶绪打着伞,好半晌,冷静地道了三个字:“闻心蛊。”
铁手喟然道:“武林中会下此蛊的人,没有几个。”
闻心蛊,蛊虫闻心。
人在说话时,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心上自会有所波动。中此蛊者,一旦想要说出下蛊者不愿你说出的话,体内蛊虫便会在你的身体里搅个天翻地覆。
冷血沉思道:“在韩府,我们第一次见他,他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铁手道:“不,他是想告诉琉璃姑娘。”叶绪有说过,在他十岁时曾与琉璃相识。
铁手忽地肃然,道:“老四,我们去巽风寨。”
冷血不应声,却在铁手语落时,扶起叶绪,立刻背到了自己身上。
冷血去过巽风寨。只去过一次,寨子里的人并未认全,遂跟着琉璃到了快意楼。但一次,足已够冷血将地形路线谨记于心。
天地山河,无边辽阔,仿佛除了白色,再没有其他颜色。
白色渐渐变为黑色,太阳不知落到哪儿去了。苍穹漆黑,一勾寒月泠泠,惨淡照在雪上。冷血背着叶绪,铁手给冷血和叶绪打着伞。
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落雪所掩盖。
两人走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