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覆水 (竹下寺中一老翁)
- 类型:BL同人
-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 入库:04.09
慕容冲勾勾嘴角,想起苻坚比自己也大了那许多,不还是照样下得了手?
思及此处,他转头看苻坚,正凝神细思,眉头间一条细细的沟纹,仿佛每日都有烦不完的心事。旁人形容帝王的眼睛,都是说如寒潭般深不可测,可他却觉得苻坚不然,他的眼睛更像是幼时见过的沧海,或风平浪静,或波澜起伏,可不管如何,都是苍茫辽阔的。
虽说是修佛,可他有时还是会流露出浓重的心绪,看着王猛、看着儿女时,时常带着和煦暖意。
看着自己时,就错综复杂许多,夹杂着意料中的疏离提防、可理解的尴尬闪避,偶有莫名怀缅,寥寥数次,还有一闪而过的灼热迷恋。
他一直在想,他于苻坚,是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是如鲠在喉,无计可施?
苻坚谦恭有礼地拟了封国书,正预备让慕容冲着人发去南边,抬眼就见慕容冲一双清亮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兴味盎然。
苻坚心中一颤,移开视线,“且不论谢安会否应允,就算最终如愿,朕也会在谢氏子弟里为阿宝挑一个年纪相当、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
“年纪相当、才貌双全……”慕容冲笑笑,“臣倒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关键还是品行。”
苻坚看他,失笑:“你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还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太子与慕容冲一般大,如今都已有了子嗣,慕容冲却还未婚娶,此事不得不提前张罗,否则总归夜长梦多……
他记得慕容冲前世似乎有一子慕容瑶,可那孩子的母亲却又无从知晓。
“你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苻坚缓缓道,“之前太子曾经入宫,说你兄长和阿姊尽管有心,可你本人不松口,都不敢为你操持,可有此事?”
慕容冲愣了愣,不知为何一听此事,便涌上说不出的烦躁感,苻坚问尤甚,便冷声道:“臣暂且未有成家打算。”
苻坚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更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起来——到现在还是下意识地放不下前世之事么?
他闭上眼,又回想起前世阿房万顷梧桐顷刻化作火海,长安数万黎民瞬间化作怨鬼。
苻文玉,不可一错再错……
苻坚再度睁开眼,淡淡道:“成家立业,本就是天道伦常,人间至理,你不要任性。”
慕容冲猛然站起来,“建元十年七月初七那夜,陛下你自己为何就忘了天道伦常?”
苻坚靠着凭几,微微仰头看他,虽矮他不少,却依旧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仪,“就此事,朕早已与你相商过,甚至也曾向你致歉,虽知无法弥补,可朕也力所能及地去补偿,聘你阿姊作太子妃,将你悉心栽培,视作子侄。”
“是啊,败军之将,亡国之子,本就命比草芥,有几个能如臣今日这般?”慕容冲惨然道,“许是臣不知好歹吧……”
苻坚垂下眼睑,“是朕当年色迷心窍,以致酿下大错,对你而言这确是奇耻大辱,并非你不知好歹。可事已至此,为何不彻底忘却此事,娶妻生子,重头来过?”
“臣忘不了。”慕容冲脱口而出。
苻坚蹙眉,“那你欲如何?”
从清河郡侯府那日到今日,慕容冲时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赤裸无比,简直羞愤难当,也不知是羞何事,气何事,自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也顾不得礼数,看也不敢看他,起身便匆匆逃了。
第二十六章
苻坚还不及头疼慕容冲之事,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七月初一,王猛的病情突然有了反复,俨然已有了濒死之象。
苻坚不顾群臣的非议,干脆扎根在了清河郡侯府,每日和御医们一同研究脉象、翻阅医术。
每每看着王猛不断垂危昏睡,又不断凭借惊人的意志力苏醒过来,他便在想倘若不能延缓王猛的死期,上苍让他重生一次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慕容冲中间来过数次,不是给苻坚递奏章,就是来探看王猛,数次见苻坚憔悴清减,都欲言又止想要关切,可最终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七月十六那日,王猛突然开始抽搐吐血,御医们束手无策,眼看就药石无效了。
苻坚几乎当场就要晕厥过去,此时有个年轻御医取了慕容冲给的《金匮药方》求苻坚容他一试。
到了这一步,死马都要当活马医,苻坚点了头。
剩下的几日实在难熬,苻坚每日都吃斋念佛,甚至要求整个长安户户斋戒为宰相祈福祷祝。
七月十九日夜,慕容冲当值,刚进清河郡侯府,就见院内乌压压跪了一地,苻坚跪在最首,手持念珠,焚香祷祝。
致远求助地看他,指了指不远处丝毫未动的素斋。
慕容冲会意,压下心内的尴尬不快,在苻坚身后跪好,轻声在他耳边低语:“陛下,张天锡那边有消息。”
“不去管他。”苻坚依稀记得前世也是此时,自己仿佛也是在清河郡侯府,听闻凉国张氏有所动向,感觉王猛似乎有所好转,便决定暂离一会,从而与这位贤臣良弼生死相隔。
换言之……苻坚感觉浑身发冷,几乎无法站立。
慕容冲看他面白如雪,摇摇欲坠,丝毫不曾犹豫,用自己的身躯抵住他的背,“陛下,宰相已在病榻,你可不能再倒下了,务必保重。”
御医从里间出来,跪在地上,“陛下,郡侯今日病势极其凶险,微臣想斗胆下一剂猛药,再冒险用针。”
说罢,便将那《金匮药方》奉上,苻坚不通医理,便只淡淡道:“朕便不说什么治不好宰相,你们提头来见的这些丧气话,你们且记住,今日但凡谁治好了宰相,所有人立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子弟荫封。若是治不好,也只是天命难违,朕也不会怪罪你们,放手去做吧。”
御医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赶紧回身进去。
慕容冲在背后帮苻坚顺气,手触及他背才发觉尽是冷汗,不由得也想起苻坚对他说过的那场噩梦来,他不得不多想,或许这场梦是对苻坚、对秦的一个警示也说不定。
“陛下,”慕容冲对致远使眼色,取了那托盘上的一点羊乳,喂到苻坚嘴边,“您常对臣等说,尽人事听天命。现下就是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否则既让御医们慌乱,于宰相病情无益,更会使得朝野上下人心不定。陛下,您……”
苻坚黑如点墨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张嘴就着他手将那羊乳吞咽下去。
不知为何,慕容冲竟是大喜过望,赶紧接着将一碗羊乳尽数喂了,见他吃完才放下心。
太子苻宏与清河公主也跟着前来探看,见此场景,苻宏对着太子妃欣然一笑,“弟弟的圣眷,怕是连孤都赶不上,也只有他能劝住王父了。”
清河公主看着帝王身侧锦衣玉冠、貌若天人的弟弟,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默然笑笑。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突然传来惊呼声,慕容冲此时已很有经验,赶紧上前一步抵住苻坚的背。
苻坚定定地看着门被推开,院判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郡侯的脉象稳住了,假以时日好生调养,两月之内定然大安。”
苻坚一口气松下来,靠在慕容冲身上动弹不得,此时东方欲晓,红日将天边云层划出一道裂缝,他此时才恍惚发觉,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是可以改变的。
慕容冲一时间也是怔怔不语,他献上的《金匮药方》既然今日救了王猛,后者就绝无可能再对自己下杀手,他在苻秦的胜算又大了一分。
怀中并非绝色美人,乃是北地霸主,身上也并未染着沁人心脾的名贵香料,不过是沉郁檀香,可慕容冲即使是这么半搂着他,都感到心旌摇荡,与他背部相贴的部分仿佛都被业火灼烧。
他突然感到恐惧,不知该为自己顺从于有亡国之恨的仇雠而羞愧,还是应为自己恬不知耻地对一个强迫过自己的老男人产生欲念恐惧。
可他也舍不得推开他。
毕竟入秦以来,不提那夜,过问过他吃穿用度,关切过他学问文章,提点过他处世之道,带着他上沙场,为他阿姊张罗亲事,给他宦途铺路的,不是慕容氏的兄长叔父,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可他也恨他,亡国之恨不谈,苻坚几乎断送了自己整个人生。
不是没有想过娶妻生子,他也曾夜入秦楼楚馆想试试女人,可衣裳还未褪又开始觉得恶心。
每每当他推开面前的女人,对上妓子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他总是格外地恨苻坚,也格外恨那一夜。
就如此刻,他既为大秦天王难得的软弱而着迷,又为他倚靠自己而窃喜,他更为这样为苻坚患得患失的自己感到不耻。
如果苻坚是想折磨他,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陛下,”慕容冲听见自己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只有苻坚能听见,“若是要对姑臧用兵,臣请披挂上阵。”
苻坚并未回头,也不回应。
慕容冲继续道,“若陛下不放心,臣可以不带鲜卑一兵,只愿为先锋,若陛下还是无法安心,臣也可以为大军一走卒。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