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皆敬我怜我畏我惧我,他杨戬这一生,回首数千年来,推心置腹谈笑风声者有之,敬佩推崇仰慕他之文治武功者有之,心怀不满小心谨慎却又对他避之如蛇蝎者有之……故旧亲友,或死或亡或被他亲手推入对立面。更是自污声名,累及玉泉山一脉清誉。又何德何能,受师尊这般期许。
只因为,他是师尊玉鼎真人唯一的弟子吗?所以不管他是何样子,做了何等天理不容之事,师尊所期许的,只是他能好生活着。
杨戬突然好想去问问玉虚宫的师祖元始天尊,又或是仙踪缈缈不知隐于何方的师叔祖通天教主,以那二位教主之护短程度,对逃逸叛教之三千红尘客,可有怨言。是愤怒于门人弟子的叛离,还是为他们能护得一身性命修为而窃喜。
转而又思及元神随师尊于玉虚宫拜会时,师祖元始天尊那遥遥注入元神之清气,及临走时那匆匆一瞥。隐隐然间,杨戬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答案。
所以,竟是他误了吗?
他这师尊要的不是他名扬天下,功成名就出人头地,仅仅是,好好活着。亦不是为了他于师门名声有污而生气,仅是,痛惜于他对自身生死的不在意与……不自爱。
所有的信念仿佛在一瞬间坍塌,却又重筑起来。这阐教三代首席弟子,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仿佛极艰难,却又声音极细微极认真道:
“徒儿,知道了……”
便是不为自己,他也不当再做出,那等不顾自身生死的事情来。且阐教也好截教也罢,二位教主门下多是行事随心所欲无甚顾忌的,他这师尊又是那等孤傲清高的性子,杨戬委实难以想象,若他当真身死魂灭,师尊……
如是想着,杨戬竟是难得的生出庆幸来。
“阿凌……你怎会来此?”
粉衣轻衫、薄纱覆面的龙女西海三公主于刘家村前现出身形,东海四公主敖红感受到那不加掩饰的同族气息,循迹而来。却是大吃一惊,上前唤住敖凌。
无怪乎敖红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位西海三公主虽然也是龙女,且四海龙族一向交好,却是个极为特殊的主。
这特殊倒不是说这位性格如何古怪又或者身份如何见不得人,而是,敖凌自破壳而出之后灵智便有所蒙昧,浑浑噩噩几如幼儿,直到千年前。此事虽然隐秘,在四海龙族中,却也有些许风声传出。若是传言无差的话,同那二郎神杨戬,也有所关联。
杨戬……
心下恍惚,敖红莫名觉着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极重要的,却又晕晕沉沉不甚分明。脑中更是有如被刀锋切割般,钝钝的疼痛。
“四公主有礼”
眸中有什么极细碎的光芒一闪即逝,敖凌敛衽为礼,上前扶住敖红,轻描淡写道:
“我本是随意走走看看,只是听说,你那八弟敖春好事将近恋慕上了一凡间女子。所以特来寻你,讨杯水酒来喝。”
敖凌虽然年龄较之敖红更大,可是昔年那等情况,敖红那时虽然年幼,对这同族的龙女倒也有几分怜惜。彼此情份,亦不一般。
定了神,脑中混乱思绪撇去,虽然心中仍有疑惑,敖红倒也没有那精力多想。只是踌躇道:
“阿凌,非是我不愿,而是八弟他……现下并不在此。”
沉香同小狐狸小玉成亲,身为其好兄弟的东海八太子敖春自然不会缺席。且他在不久前曾遇到一凡间女子赵小姐,同敖春心上人丁香容貌心性,皆是无二。
沉香已经有了小玉,且赵小姐同沉香之间也没那劳什子的指腹为婚,敖春自是抓紧机会大献殷勤,以期早早的将赵小姐娶回东海。
赵小姐在沉香与小玉婚礼上,亦是架不住敖春这缠郎,羞羞答答的应了。只待沉香婚礼结束,敖春便上赵府提亲。
不想因着玉鼎真人那一闹,不单是主人家失了颜面沉香手中的开天神斧叫玉鼎真人夺了去,那经由太上老君之手由王母娘娘临下凡前赐下的不老药,也于当天晚上失了踪迹。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敖春自是不好离去准备聘礼。且当务之极,是找出不老药,以防落入不轨之徒手中。
再则,敖春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东海龙宫奇珍异宝虽多,驻颜美容使凡人身体康泰的也不是没有,可若说如不老药这种……天上地下怕也只有那位西王母有此灵药。
他虽可以指引赵小姐修行,可这求仙问道,本就是一件极艰险困难之事。若是有了不老药……种种思绪翻腾,敖春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自不曾为外人道。
可敖红身为其亲姐,自然也猜到几分。心中大骂这八弟不成器之余,亦对那偷走不老药的,有几分揣度。
只是还不等敖红暗中查探,沉香便邀着敖春一起,去西天佛门寻观世音菩萨帮助,想要找出那偷药者。
如是种种,敖红自不会一一说明。只是言语含糊道,敖春和沉香一起去了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即将告空,心塞
第19章 西三公主
四海龙族,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方得以从那一次次的大劫中存活下来,直到如今。而西天佛门的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当日护送唐僧西行求取真经的坐骑白龙马,便是眼前这位西海三公主兄长,西海三太子。
西海同西天佛门,渊源颇深。只不过敖凌在听到这消息时,眼中并没有任何动容,便连呼吸也不曾乱上一分。却是叫敖红心中感叹,阿凌她,与幼时果然是不同了。
敖红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心智完好的阿凌,那白衣轻纱的女子,眉宇间化不开的冷漠冰寒,几乎如那昆仑雪顶万载冻彻的冰雪一般。性子亦极是寡言少语,甚至带着隐隐的浮躁与对这尘世的漠然。同先前蒙昧如幼儿时的情景,完全不像,也不像娇养长大的西海龙女。
那是她千年来第一次见到心智完好时的阿凌,而后来,等到她偷溜出东海在人间玩耍,见到的那一身冰雪却眉眼诡谲宛若疯魔的龙女……竟是叫她直到千年之后,方才在这小小刘家村中见到这昔时好友。
“如此,我便陪着你吧。”
眸光定定的看着敖红,隐于薄纱下的面容上一派坦荡。自是叫人分不清,半点有关这位西海三公主的真实情绪。
而对这一切,敖红倒也未曾在意。实在是她太久不曾见过这同族的龙女,有些东西,亦学会不去那么纠结到底。
三圣母却极是闷闷不乐,对于敖凌的到来,也只是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敷衍的笑容。刘彦昌终究只是个凡人,虽然是叫沉香大闹地府划去生死簿上的姓名,却也逃不得尘世之生老病。且不知是出于何等缘故,刘家村的村居们接二连三的生起病来。
还有那年岁已大行将就木的长者,明明呼吸已断早该入土,却保留着为人时的习惯记忆,能够行走进食灵魂眷恋肉体不去,委实问题极大。
如此种种,更叫三圣母为之心烦意乱的却是,宝莲灯上竟是出现了浅浅的难以察觉的裂纹,功效似是一日比那一日,更差。这上古大神女娲娘娘赐予的灵物,似是在几经周折之后,开始丧失效用。便是叫吞了宝莲灯灯芯的小狐狸小玉放再多的血,也没有过多效用。
众村民们原本见那身份不明的阐教玉鼎真人来闹一通,心中对沉香一家的敬意便去了几分。毕竟也是上过天庭见过神仙的,不见那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没能拿他们怎么样。现而今身上都或多或少生病出了问题,做为宝莲灯持有者善良大度的三圣母却无能为力,又怎能不叫他们生出怨言。
村民们自谓是在沉香救母过程中出了大力气立了大功的,现在沉香救母一家团聚,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家也是见识了天宫模样涨了见识的,不求都能住那天宫的房子找几个美貌仙女作陪,也不当落到现今这等病痛缠身地步。
又思及那玉鼎真人临离去时对三圣母的处置,想那道人天人之姿看着就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比天宫的那些个神仙菩萨更像仙神,却极是狠辣无情手段凌厉。且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搅了沉香喜晏叫主人家大失颜面,心中惊奇之余,更是升起对那道人及身后阐教忌惮。
助沉香救母打上天庭时尚不觉得如何,能够看一眼天宫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沉香那孩子法力广大连生死簿都能撕毁,他们又有何可惧。现在却觉得是在替沉香一家受过,要不然怎么村民们都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偏偏刘彦昌有王母娘娘赐下的不老药。
虽说不老药叫人偷走了,有宝莲灯救治,刘彦昌与常人看起来倒也无异,不过精神不济面色略有苍白。
也就是心中尚有忌惮,方没有闹得太狠,只是日日坐于刘彦昌家门前,求三圣母救命。
敖红心思良善纯真,怜悯村民们病痛无解。轻纱覆面的敖凌却是眸中了然,只那被遮蔽了的唇角略微勾起,而后很快恢复平静。脚下寸步不离的跟着敖红,叫敖红好一阵感叹,阿凌终归是阿凌,黏人的性子丝毫没变,她不该因着阿凌平静的神色便生份了的。
“老师?”
眸中飞快划过一抹惊愕,转瞬之间化为平静。玉鼎真人对着来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