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就是怕被别人打扰,才费尽心机找来师傅师兄帮自己保驾护航,却还是没想到被玖兰枢钻了空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坏掉了自己的好事。
明知道他也许是好心,并不是有意的,但还是让自己恼火不已。这人,真不是阎王爷故意派来给自己添乱的吗?
然而事已至此,抱怨无用。眼下形势该怎样解决呢?
身体完完全全变成了吸血鬼,全身上下唯一纯净的也仅仅剩下了一枚血核。它是自己神魂所铸,虽是邪佞不侵,但造血毕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解不了燃眉之急。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更糟糕的是,自己的神魂损伤太重,又被从沉眠中逼醒。未来的很长时间,他都不得不面对一系列后遗症的折磨。
好在,吸血鬼的身体不算太弱,只要不对上像玖兰枢这样的纯血种,他还有一些自保之力。所以他还有时间去研究一下更稳定更有力的封印阵图。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啊!锥生零缓缓睁开眼睛,收回灵感丝线,有些头痛地向后倒在床上。
玖兰枢,他一直视自己为对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自己斗他不过,然后要拿他怎么办呢?
算了,神魂疲惫,睡一会儿吧!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细细碎碎,滴滴不休。伴随着锥生零一直纷飞的混乱思绪,仿佛潜入了遗失远古的梦里,凌乱如破开的琴音,也像铺开了一张华丽的网!
不知何时,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拖了进去。
一个朱桐木的漆黑祭坛摆在百尺高台之上。上面香烛燃烧不休,烟雾缭绕。周遭赤红色的阵图张开着,一层叠着一层,直冲向半天,并将目中所见的一切都包围进去。
这得耗费多大的神力呀!作为顶尖儿的阵法大师,路无尘对这样的情形自然无比熟悉。下意识感叹着。
果然不大一会,漫天阵图就开始一层层坍塌,处于阵法正中央的阵法师开始身形抖动,光华散尽的刹那,他的一口鲜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太勉强了啊!”路无尘忍不住感慨道。目光下意识望向那个阵法师。他一头白色的发丝披于身后,散于风里,背影委顿而瘦削,却是――
别样的熟悉!
那人挣扎着立起身来,一身紫衣沐于月下。连嘴角的血也不及擦,只冲着天空狂吼着。
“路无尘,路无尘……”
“无尘!你究竟在哪里?你给我回来!回来呀……”
尾音渐低,那人颓然跪倒在地上,以头伏地,带着低泣的声音就这样慢慢化入风里。
他用这样苍茫悲叹的声音唤着的,竟是自己!
那么,他用这么庞大的招魂法阵寻找着的魂魄,也是自己吗?
路无尘感觉面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的怪异,自己记得没错的话,正是此人使得阴谋诡计,才将自己杀害的吧!那么现在的一切,他又是摆给谁看的呢?
已经多久没见了呢?路无尘根本想不起来了。但仍然未忘的是,当年他的意气风发,朱带紫袍,站于澹台之上时,漫天赤红的星芒都会成为他的陪衬,那么的璀璨耀目,不可一世。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凭借他那一身不下于自己的神力,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憔悴如斯,满头华发,比鬼都难看!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朱紫衣吗?路无尘立于高空之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还记得当年的峥嵘岁月,尔时,人族之君朱紫衣、魔族之王封未央,还有无冕之帝路无尘!他们曾是当时并世的三大天骄,形同日月,汇聚天下锋芒!
“无尘……”那人低声的呢喃还是传入耳里。
“我后悔了……悔不当初!”
“当年,封未央视你为眼中钉,所以蛊惑我同他联手,一同除掉你!我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他!”
“那时我想着,放眼天下,我朱紫衣比不上的人,唯独只有你一个。虽然我和封未央有幸与你并称,但在我们的心底,谁又敢真的将自己和你比肩,你才是真正的无与伦比的――举世第一人!”
“所以我嫉妒着你,想着没有了你的世界,我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所以我才与他一起设计――杀了你!”
“在你死后的第一百七十二年,我杀了封未央。这天下终于只剩下我自己,万丈荣光被我一人独揽,望尽山川,涯海看遍!”
“呵――让人讽刺的是,我却再不快乐,浑身热血渐渐沉寂,孑然一身,天地偌大,却再无一人可称之为对手,再无一人可称之为朋友。”
“你走之后魔族发展很快,出了一个叫做封离的少年君主,一招一式有尔父之风,十分棘手。我们有过几次大战,但我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
“我开始想你,难以遏制地想你。想起了我们做朋友时的形影不离,金樽浅酒;想起了我们做对手时的争锋相对,兵戈相就;想起了我们做敌人时的毁天灭地,九天挥芒!还有……我至死也忘不了的……”
“我们的初识!”
“那时的你,少年青涩,还不是后来那个天下闻名的阵法师。我也不是如今黄袍加身的天子,只是初逢宫变的一个狼狈不堪的逃亡皇子罢了!”
“我一路向南,仓皇如惊弓之鸟。后来周围护卫死尽,却又遭遇了魔族的暗杀围攻。”
“之后,我就遇到了你。一身白衣缥缈出尘,浸透月光。明明年岁尚轻,资历不够。明明没带任何兵器,自身难保。但你偏偏要逞勇斗狠,生生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来,带着我逃之夭夭。”
“你带着我荒山野岭奔逃数月,之前我们明明互不相识。只是初见,因为一时兴起的相救,你就可以轻易付诸于性命。”
“我把你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你明明与我年岁相当,挡在我面前时却如一座山一般可靠!一路前行,躲避追兵。你教会我怎样在险恶的境遇中生存。捕猎采食,识认百药,驱除蛇虫,躲避野兽。怎样消弥己身痕迹,让自己过的更好。我发现你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偶尔的闲暇中,你还毫不藏私的教给了我你的拿手本事――阵法!”
他几乎是微微苦笑,“其实,准确来说,你还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你也许从来没想过,最后会死在我手中吧!”
路无尘的确没有想到,所以他也忍不住为之暗暗摇头。
“最后一次,我们在脱离莆泷境进入沧明之野的前夕,我们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最大一次围攻。魔族刺客状若疯狂,玩命一样缀在后面追杀我们。”
“最后,我们被围在一处断崖上,我受了重伤,你把我悄悄藏在崖下一块小小的凸石上,树木的枝叶和小小的法阵掩去我所有的踪迹。你独留在崖上,负手而立,面对围过来的层层叠叠的魔族刺客,毫不畏惧,蔑然朗笑!那时,夕阳晚照,天穹地苍。我只记得了你的浩然正气,水远山长!”
“那时,你面对多你数百倍的敌人,仍是那样的无畏与嚣张!你立于清风,背于日月,指尖法阵紫芒锋芒毕露,群山为之肃穆。你一人一身,往来敌阵,血污满身,遍身骨肉翻卷,几无完肤。但谁也没在你坚毅的眸子里看到放弃两个字。那时,我清楚地听到,他们恶狠狠地质问,我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回答他们呢?我记得那时,我一时紧张地忘记了心跳,时间停滞,好像过了一世纪那般长久!”
“丛林惊起,万鸟群飞,你忽起的清朗长笑一时几乎直破云霄!”
“你说:男子汉在世,顶立青天,俯于云海,一言重诺,至死不负!所以,你们一起上吧,今日我血流不尽,你们必定——尸骨无存,魂魄难返回故乡!”
“我死死的捂住了嘴,眼泪难以遏制地从脸上落下,流进了嘴里,苦的有些发涩。那时我就有预感,隐隐觉得,也许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达到你所在的高度,我无法超过你,哪怕穷此一生!”
“我不知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再醒来就已经身处舅父所在的王府,他们说是你送我回来的,却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后来听舅父说,青云崖顶,你那一战,以一己之身,灭敌数百,一时名扬天下!”
“此后再见,便是二百年之后了,那时,我已经是当朝太子,你也是征西将军,身份悬殊,我本以为你会忘了我,却没想到你会请我喝酒。”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畏强权,却也不理会任何流言蜚语。从始至终,顺从于心罢了!此后,我们做了上万年的朋友,又做了数千年对手,最后,做了三百二十六年的陌路人。你从来没想到吧,你的一点一滴,我全部清楚的记得,你就像我的梦魇,我做梦都想要超越你!”
“我本以为,我只要杀了你,这个梦就算醒了,可是没有。我没想到,自你死的那日之后,你的一切都成为了我的噩梦,我悔的几乎心都要挖出来!所以无尘,我愿意倾尽一切,然后换你回来!”
“我用了三千年网络天下奇珍,才铸成了这座大阵。又等了一万八千年才等来了这个孩子。你看见了吗?他从头到脚,从经脉到魂灵,没有一处不与你肖像,这将是你最完美的载体。所以我要召回你的灵魂,只要你与他为契,就可以回来了!”